数学系的薛教授, 十分好辨认。
他总是穿着风衣,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虽说车辆被仔细地打磨过,但还是可以听见哐当乱响的声音。学教授的车子前面还有个斗, 专门放他的绿萝。
那是他的儿子“佑介”。
薛教授回国的第二个月, 他收到了佑介另一名父亲的信。
那是一封来自于日本的信件。
寄件人上面写着“前田福”。
但这并不是他的阿福写的信, 里面只有一封判决书。
即使是有律师的辩护, 前田福还是被判决三年牢狱。这封判决书,是前田福的律师寄过来的。委托人在最后,附上了一张手写纸条。
【可以再见面吗?】
是阿福的字迹。
薛定邦抓住这封信,蹬着自行车一路骑行。他的脑子里, 已经已经飞奔到办公室,提笔给他的阿福写了回信,并且迫不及待地把信寄了回去。
现实当中,薛定邦推着车, 一步步慢慢走着。春风和煦,轻抚过他的眉角发梢,太阳透过新生树叶的嫩绿,照在薛定邦身上。
现在虽说才四月份,天气已经十分暖和。
去年五月底, 薛定邦离开中国之前,也是这幅光景。
他抬手拍下一张照片,发到空空如也的INS里面。
想了一会儿, 薛定邦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
向阳 重生
本来是想着马上回信的, 薛定邦却一直都没能够写出满意的回信。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纸撕了一张又一张。每当他烦躁不已的时候, 总是想要摸怀里的怀表。
每次手指插进去, 他的衣兜里, 都是空的,冷的,什么都没有。
被他体温捂热的金属,已经在薛定邦回国之后不久,就寄了出去。
薛定邦一回国,就找到了胡同口的老表匠。表匠的年龄已经很大,但当他看见薛定邦的怀表时,他浑浊的双眼,立即绽放出了光芒。
“真是很少见!这可是宝玑的古董表。”老表匠带上他的专业放大眼镜,仔细观察过一番,“摔成这样,真是怪可怜的。两百多年的历史啦,这是乾隆时候的物件。”
“确实,很珍贵。这是我一个……”薛定邦顿了顿,不确定他和尹仁之间,还算不算得上朋友,只能把剩下的话都吞进肚子里,“我觉得它很迷人,特别是上面方程和函数以及动力储备显示。还可以修好吗?”
“确实是宝玑时代的作品,我认为是他自个儿做的表。”见多识广的老表匠取下眼镜,颤颤巍巍站起来,掏出个铁皮盒子,“修不修得好,就要看造化啦!这玩意儿,我见着了个同款,卖了多少来着……”
他掏出老花镜,仔细查看了半天:“那个美嗯金!一千、一百、八十、七……嗯,万!六,这是多少?”
薛定邦看了一眼,只说:“买的时候没有那么贵。不要管价钱,它能修好吗?”
“您瞅瞅,这东西,”老表匠抬起眼,透过老花镜大量过薛定邦一番,“比咱俩加起来的岁数都大!得亏我这里啊……正好有点御赐的东西!不然还真的修不得它了!”
“这样真的好吗?”薛定邦当时慌得要命,想要去阻止,“那也是文物啊!”
老表匠也不搭理薛定邦,只是拿了个破表出来,幽幽开口:“这两样,差不多是一个时期的物件儿。可你瞧瞧呐,明明是这么好,这么珍贵的东西。拥有它的人,不知道它的好,就白白给糟践了。”
薛定邦心里咯噔一下,而后好似被人用铁锤砸击脑袋,耳中嗡嗡作响。
老表匠手里的两枚怀表,都不同程度的损坏。薛定邦那一枚,明显经过精心养护,保存得更好。而老表匠那一枚,几乎和废铜烂铁没有多大区别。
“有的东西坏了坏了,还可以修。”老表匠叹息道,“有的坏了,可就怎么都修不好啦!”
坏了还能修复,和坏了修不好的吗?
薛定邦只能苦笑。
最终,坏了修不好的表里,取出来那些零件,装进了坏了还能修的表里。薛定邦拿到表的第一时间,就把表寄给了尹仁。
更换了零件的表,已经不是原来的表。
更换了零件的忒休斯之船,也不是原来的那条船。
有的东西要上船,就有的东西要下船。
过了几天,老表匠把修好的表塞进薛定邦手里,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这是一块新表,好好爱护它。”
“不,这不是我的表。”薛定邦说,“它不应该是我的,也不再属于我。”
拿到表之后,薛定邦当天就把表寄向大洋彼岸。好像是要摆脱什么烫手山芋,或者是——不堪回忆的过去。
薛定邦回忆起老表匠的话,只能面带苦笑。他又撕下一张纸,上面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他的阿福说,但只一提笔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最终只能东拉西扯,说些没用的废话。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一封有用的回信都没写出来。
只剩下三个字。
“对不起。”
每天薛定邦都会骑着破旧自行车,带着佑介出行。他下课之后,多数时间都用在了两件事情上面——弹琴和写信。
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曲目,也没有固定的目的。薛定邦弹《欢乐颂》、《唐璜》、《塞维利亚理发师》、《西班牙走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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