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邦拿手指戳了一下窗户玻璃,它既不跑,也不怕,反而隔着透亮的薄玻璃来啄薛定邦的指尖。细微的敲击声声音,咔哒咔哒,挠得人心尖都在止不住发痒。
门外前田克里斯的声音已经安静下来,拉斯维加斯的晨曦洒满房间。
薛定邦满心无奈地扭开门锁,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前田克里斯原本贴在门上脑袋一头撞了过来,巴掌大的小脸埋进他小腹。
失去了平衡的前田克里斯十分慌乱,小手乱抓一气,扯住薛定邦衣摆和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扑到薛定邦身上。
薛定邦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把前田克里斯扶起来。
锁孔里,三截铁丝吊在外面,晃晃荡荡个不停。
“克里斯,你要解释解释吗?”薛定邦拨弄几下铁丝,逮住细瘦前田克里斯细瘦漂亮的手腕,直接把他带进怀里,“站稳,再摔倒,我可不会接住你。”
前田克里斯咧开嘴,笑容甜美没有一丝尴尬:“定邦桑,我很担心你呢。”
薛定邦沉默凝视他的面庞,没有丝毫妥协和让步的迹象。
“我以为定邦桑遇见危险,你明明在,也不给我开门。”前田克里斯吐了吐舌头,马上改了口,“好吧,好吧!我就是在闯空门,才不是要担心你呢!”
“你说反了吧?”薛定邦满心无奈狠狠揉了几下他的毛脑袋,“你怎么这么淘气?”
像个小孩子,薛定邦想。
“我其实……”前田克里斯逮住薛定邦小手指,轻轻来回摇晃,歪斜小脑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似有星光闪耀,“有事情想要拜托定邦桑呢。”
薛定邦不动声色抽出手,本想伸手摸根烟,却鬼使神差地把怀表摸了出来。
“我还有事情,克里斯……”薛定邦垂下眼透过睫毛凝视那张照片,“等我抽出时间,我再来帮助你,好吗?”
“是因为这个的原因吗?”前田克里斯凑到薛定邦身边,身体贴住他的胳膊,还轻轻蹭了两下。
照片里,两名青春年少的男孩笑得肆意张扬。
那时候,他们十四岁。
是薛定邦来美国念书之前的暑假。
尹仁的笑容,让夏季艳阳都黯然失色。完全看不出来他那时候摔断了腿,在家里躺了一个暑期。他兴高采烈地搂住薛定邦的肩膀,噘着嘴作势要亲。
而白净秀气的薛定邦,同样爽朗大笑,推拒靠过来毛脑袋。
薛定邦不记得,已经多有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但当他凝视照片,看见他的过往,他的内心的安逸与平静,令他由衷感受到快乐。
“这是定邦桑吗?”前田克里斯指着年轻白净的男孩说,“好年轻,好可爱呀!”
前田克里斯的话,让薛定邦几乎无法抑制酸楚情绪。他感觉不快,甚至都可以说是嫉妒。
“我要出门了。”薛定邦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路上说。”
啪嗒一声关上怀表,薛定邦再度将秘密藏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在十四岁那年夏天,那个秘密扎进他心里,让他用了好多年时间,才终于想明白——那是为什么。
怀表的秘密里,装着唯有薛定邦知道的青涩男孩。只属于他一个人,后来所有人都无法窥觊的男孩。他不愿意让其他任何人看见,哪怕当初的青葱少年,已经变成了花花公子。
前田克里斯屁颠屁颠跟着薛定邦屁股后面跑,牵着薛定邦的衣角。他一路上问东问西,小鹿似的眼睛扑闪扑闪,即使没有得到半句回答,也依旧乐此不疲。
在遍地购物与娱乐场所的拉斯维加斯,ATM机并不难找。出了他的居住地,在街口就有各大银行的ATM机一字排开,很是壮观。
薛定邦低垂脑袋,一只手插进兜里,走得飞快。前田克里斯脚步轻快,一溜小跑跟着他,竟也没有落后。
怀表已经被他手心温暖,变成一块温暖光滑的金属。只要捏着这鹅卵石形状的物件,所有的不安与焦躁,都可以离他远去。
“定邦桑,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扯住薛定邦衣襟,“能不能不要走这么快,我脚很疼。”
薛定邦停下脚步,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金色——贫民区灰暗拥挤的巷道,金色实在是太过于醒目。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抹金色挂在垃圾箱边缘。
“那你可以慢慢走。”薛定邦拉开前田克里斯的手,快步向垃圾箱走去。当他靠得近一些,可以看见那是一颗脑袋,金发成垂在垃圾箱边缘。
一名男子浑身脏污不堪,被人塞进垃圾箱里。他衣服上破了不少洞,可以看见不少伤痕。有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痂,有的地方还在流血。
前田克里斯好奇地凑过来,看薛定邦剥开他覆盖面孔的头发。
是张伯伦。
“这是!那个荷官!”前田克里斯也认出来他,双手握住嘴巴吃惊地喊了一声,“糟了啊!定邦桑,大老板会不会以为他是你内线?这是要灭他口吗?”
“不,应该不是尼尔森。”薛定邦试探了一下张伯伦的鼻息,“他还活着,伤得不轻。打他的人应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不是要他的命。”
薛定邦翻身跳进垃圾箱,小心翼翼把张伯伦扛上肩膀。薛定邦今天穿的在第五大道专卖店买的衣服,并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可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也顾不上去担心昂贵衣服会给弄脏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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