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体弱,却又倔强,于是从小到大出事最多的就是他。
就像他当初目睹陆续意入棺全过程后失控的举动,眼泪滚滚落下,倾注到再也无法给出回应的人的身上,灵堂里乌压压的人挤到一起,他才明白原来冰冷和寒冷并不相似。
冰冷的人捂不热,寒冷的人不会死,他想那双锐利的视线再落在他的脸上,斥责他过分的举动,或者揪着他的后领狠狠打一巴掌。
打在哪儿都好,也不至于让他一颗刚刚捂热的心重新回到寒冷。
他的唇上下碰撞,还未抹上唇膏的唇色干涸苍白,“黎一。”
他说:“你和你父亲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
黎一揉了揉脑袋,“虽然他小时候老打我骂我,但我还是爱他。”
陆听寒问:”多爱?”
黎一傻笑:“要是能替他躺在医院里,我也愿意!”
丹凤眼好看,锋利,温柔。融合在一起成了过往,记忆里的温度。
陆听寒笑道:“我也是。”
他很少笑,这位年少出名的演员,脆弱得像个洋娃娃,可上天又赐他万里挑一的美。
黎一第一次听他提起家庭,提起父亲,觉得新奇,这算是陆听寒第一次向他展现倾诉欲,于是他又问:“老大,你父亲也在医院里么?”
陆听寒却不再说话了。
他戴了副深色的美瞳,几乎遮掩他真实的想法,于是心思也尽数隐匿。
第二场戏讲的是重生。
陆听寒演的少年将军奔赴战场,死后穿越到现代,高科技的产品和迅速流动的人群令他感到万分震惊。
震惊后的他在茫茫人海中和一个女人对视。
女人那样熟悉,美丽,令他无法呼吸。他刚刚告别这张脸,就死在了战场。
他向脸的主人靠近,一点一点,挪动自己僵硬的双腿,眼泪从他的眼眶落下。
他大喊一声:“尹莹。”却已泣不成声。他知道自己或许错了,可错误再也无法挽回。
陆听寒要演这幕,远远看见季欢朝他招手,他们拍摄的场所是一条被封锁的商业街道,提前清走了人群,大量低金聘用的群众演员朝他涌来,季欢在人群的那头,隔着交叉路口与他对视。
红绿灯没有停止营业,兢兢战战工作。流动的人群来回走动,陆听寒穿着一身银白盔甲,披着一身大红批风,高高竖起长发,他的脸颊抹了血,是战场厮杀后留下的印记。
可他已经死去了,不知何时何年才能再同爱人相间,他有满腔的痛楚沦为了眼泪。从眼角溢出几滴,已经是他身为将军最大的失控。
他走在现代的道路,拥有古代的心和身,人人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却没人停下脚步。
直到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多灵动的眼睛,年轻又漂亮的姑娘看向他,隔着人海,隔着岁月的长河,超越时空的对视。
容暇蠕动了下唇,终于还是念出了那个名字:“尹莹。”
可她并不是尹莹,尹莹或许早已死去了,不知道等了他多久,或许战争结束后还在城门口翘首以盼,心爱的郎君,怎么还不归来?
面容肖似尹莹的女人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朝他奔来的男人,困惑道:“你是谁?”
从来哪有这回事?
心爱的娇娘认不清郎君的模样!
容暇要疯了,他已经接近癫疯的边缘了,他抓住唯一一块浮木,低声呢喃什么,再次抬起头,两行泪光顺着脸颊流下。
两道亮晶晶的痕迹,是他恋念的过往,却一去不复返了。
陆听寒接毛巾,擦去了脸上的眼泪,这幕戏一次就过了,黎一叽叽喳喳夸他演技,“老大,你真是我见过演技最好的小鲜肉啦!”
季欢也从场上退下来喝了口水,但她还有几幕戏要上,只稍稍补了下妆,擦去额头的汗。
路过陆听寒时,却停下了,她从手上拿起剧本,翻到其中一页,来回翻阅,而后弯腰,将那页递到陆听寒动的面前:“这幕戏,有哭戏吗?”
自然是没有的,陆听寒蹙眉:“应该没有。”
季欢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陆听寒做出思考的模样,“因为适合。”
季欢歪头,困惑道:“适合?”
陆听寒点头:“他应该是要哭一场的。”
今日不哭,明日也要哭,后日也要哭,往后哪一天想起来都要哭,回回想起回回哭,不如把泪从一开始慢慢倾倒,哭的次数才能变少。
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怪不得陆续意过去老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他,等自己成为了过来人,才觉得这群人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即便他一开始也不想成为这个过来人,可教育人的时候才能让他清晰体会到过往陆续意存在过的痕迹,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居然这么深。
思及此,他将视线放置窗外,扭头又问黎一:“今天几号?”
并未等他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冬天快来了。”
陆听寒最喜欢冬天,他在冬天出生,冬天出院,冬天扑入陆续意怀里有了家。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过生日了。哭完之后的心情居然空前愉悦起来,他从包里翻出手机,拨给那位向来忙碌的大哥。
“还有几天是我生日,”他说,“哥,帮我订个蛋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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