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迟眯起眼睛,耳畔是顾钧翻阅文件的声音和细小打在叶脉上的雨声。大雨已至,房内贪睡,实乃惬意。
模糊间,听到些许哼声。
这哼声不似夏日蚊虫扰人,悠扬的,含混清爽又富有磁性的声调,漫不经心地飘至沈星迟的耳朵里。虽然对方特意压低,但房内太近,雨声太小,他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听着,沈星迟品味出点什么——
这不是他前些日子包饺子唱的歌吗?
书房内只有他和顾钧,难道是顾钧在唱?
沈星迟既震惊又奇怪,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看见黑发男人全神贯注在翻阅文件,然而薄唇微张,断断续续的调子哼唱不息。
沈星迟嚯得睁大眼睛,盯了半晌,确定无误,开口道:“你在唱歌?”
哼唱声戛然而止,顾钧惊疑地抬起头。见原本躺在摇椅上睡得悠闲的小少爷正睁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顾钧顿觉一窘,不好意思表露,邃再度低下头,不回答。
沈星迟继续追击:“你在哼我唱过的歌,你会唱?”
见不好敷衍,顾钧只得点头承认。
沈星迟:“你怎么学会的,我唱一遍就记住了?我记得那时候可没说歌名。”
顾钧:“记住一两句歌词,查一下就清楚。”
沈星迟:“嗯……你还蛮聪明的嘛。现在正好无聊,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顾钧难得扭捏:“我唱得不好听。”
沈星迟:“我不信,你以前学了那么多东西,唱歌这种小把戏怎么会糟糕。”
其实他更想说,如果你唱得不好,我就嘲笑你。
顾钧面露难色:“我……我真唱不好,要不我弹这首曲子给你听吧。”
沈星迟:“你会弹?”
顾钧吭声:“我改编了一下,马马虎虎,也许不怎么好听。”
沈星迟还第一次听闻,兴趣一下来了,开始不断撺掇。
顾钧骑虎难下,只得让他稍等,先做好工作。
说完沈星迟意外地不吵了,摇椅也不再发出嘎吱嘎吱的闹杂。若不是人在眼前,顾钧快怀疑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顾钧心中感叹,这才是他需要的工作环境。可惜,明明心愿已足,却越发不是滋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三方五次的提点,催着他快点再快点。顾钧狐疑,悄悄瞟沈星迟,他半躺在摇椅上,背对他,并无任何小动作。
越是静谧,心中越是不安。眼前的文件内容密密麻麻,砸得双眼发花,心中烦闷。
稍微休息一下吧,顾钧想,文件不会跑,晚上做照样行。
“行……行了。”他道,难得羞赧。
“真的?”原本死气沉沉的沈星迟如同被点开某项开关,嚯得翻过身,一双眼睛似繁星坠满,闪亮非凡,“这么快?”
顾钧避开,答道:“钢琴摆放在一楼大厅。”
沈星迟笑眯眯地点头,站起来跟在顾钧身后,出了书房。
一路上,沈星迟始终在哼小调,看上去很是高兴。
顾钧觉得好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沈星迟耸耸肩:“就是高兴啊,反正下雨天没地方去。我还是第一次现场听人弹钢琴,我妈以前常和朋友买票去看音乐会,她们说这是一种享受。今天我也享受一把。”
顾钧:“假如我弹得很难听,对你来说就变成折磨了。”
“顾先生。”他身体前倾,放肆地把一条胳膊挂在男人肩膀上,“你干嘛这么不自信,我印象中的顾钧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顾钧下意识想问他的印象,转念一想沈星迟的狗嘴里大概吐不出什么好词,干脆作罢。不过青年扑面而来的暖热气息萦绕在颈脖周遭不散,引得他神情微微恍惚。
来到大厅,空无一人,外面雨声未息,屋内阴影横生。
顾钧来到落地窗旁,掀开遮挡的纱布,露出下面崭新钢琴。沈星迟望着这架漆黑色的钢琴,咕咚吞咽唾沫。他莫名不敢靠近,感觉眼前的钢琴自带一种神秘与力量的美感,灰扑扑的光流离在上,却无法遮挡住本身的光彩。
顾钧坐下,掀开钢琴盖,黑白相间的琴键露出。他调试了下音,找准感觉,一串悠扬的曲调从指间流溢出来。
沈星迟呆呆站定,都忘了找地方坐下。窗外绿意盎然,雨声滴答,窗内钢琴黑白,声音丰富而充满质感。顾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配上同是白色调的琴键,有股无法明说的高贵。譬如高塔上的王子,是任何人不得亵渎的。
小少爷从未想到乐器能够带给人这么震撼与强势的触感,顾钧手下演奏的乐章他听了又听,半点玩笑也不想开,仅觉听不腻,听不厌。优雅得不像他唱的歌,尽管曲调是相同。
直至窗旁有人拼命朝他摆手,才得以从乐器的蛊惑中找到几丝清明。定睛看去,是女佣小唐。沈星迟紧张地瞄顾钧,见他微阖着眼,似没注意,才轻声走过去,拉开落地窗,探出头。
小唐站在屋檐下,捞起湿漉漉的刘海,神秘地指了下顾钧:“晚上,二楼老地方,大伙想一起谈论下怎么庆贺先生的生日。”
沈星迟点头,忙摆了个OK的手势。
小唐快速跑走。
这时,背后行云流水般的曲声突然中断,沈星迟猛地回头,发现顾钧正直视他,不清楚是不是本身暗藏秘密的缘故,他竟觉得顾钧黑墨般的眼睛里夹裹一缕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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