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恪在自助食堂邀请郁知年同居的事很快便人尽皆知,郁知年的笔记被当做是情侣间的情趣,风波日渐平息。
同居那天,赫市开始下雪。郁知年的东西也像雪一样,在杨恪家薄薄地铺了一层。
他征用二楼的书房,多摆了几个花瓶,将三只不同的杯子分别放在吧台、茶几旁和橱柜里。
当天晚上,杨恪在翟迪的公司参加会议,杨忠贇像鬼魅似的,忽然打来了电话,嗓音一扫杨恪探望他那天的嘶哑和愤怒:“杨恪,爷爷恭喜你们。”
“跟你没关系。”杨恪冷淡地说。
“怎么没有关系,你们高兴,爷爷就也高兴,知年今天可乐坏了,”杨忠贇仿佛得知喜讯,比往常更有中气些,喜悦地告诉杨恪,“我决定再稍稍动一动遗嘱,知年搞你爸爸搞的那些社会学,赚不到什么钱。你们结婚后,股份的分红,还是先归到他名下。”
杨恪对那份遗嘱内容毫无兴趣,感到烦不胜烦,让杨忠贇想改就自己找律师改,不必通知他。
挂下电话,管家又发来消息,说郁知年在客厅睡着了,叫了一声醒了,又马上睡着了,只好给他盖了条盖毯。
杨恪觉得头大,很麻烦,散会回家,发现郁知年仍然四仰八叉躺在家里沙发上,站在旁边看了看,不知道怎么处理,把暖气调高了两度就上楼了。
第二天郁知年是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大概半夜醒来自己回房去了。
搬到一起后,郁知年通常坐杨恪的车上学。
冬季赫市天气不好,学校在郊区,公共交通不便,杨恪已在翟迪的公司半入职,有时下午不在学校,傍晚也会去学校接郁知年回家。
那时一切都还很平常,杨恪二十二岁,郁知年二十一岁,两人朝普通的婚姻生活发展。
郁知年周末会被杨忠贇的司机接去医院看护,一次周日晚上,杨恪在医院附近见投资人,看时间差不多,便给郁知年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接。
杨恪立刻听见杨忠贇的声音模糊地传入耳朵,郁知年轻声解释“杨恪问我要不要接”,而后杨忠贇不知说了什么,郁知年便小声对杨恪说“好”。
杨恪停在医院大楼下,郁知年已经在室外等。
郁知年穿着高领毛衣,匆匆忙忙跑来,拉开车门,把寒气带进车里,他好像是站了一会儿,睫毛和毛衣上都落到了雪。
杨恪问他为什么不在里面等,郁知年双手交握着,半张脸埋在高领中,含糊地告诉杨恪:“我怕没看到你。”
“爷爷今天精神很好,”郁知年又说,“吃了不少东西,医生说他很快就能去疗养院了。”
杨恪觉得郁知年很为杨忠贇高兴,没说什么,往医院外开,郁知年道:“今天爷爷说恭喜我们。”
杨恪看了他一眼,他看起来有些害羞,说:“他说想要以我们的名义,到三文捐建希望小学,因为我是那里的人。他想作为送给我们的礼物。”
杨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行驶了一小段距离,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放慢车速,将郁知年的话回忆一遍,霎时意识到,郁知年似乎根本不知道杨忠贇资助他的原由。
“他这么说吗?”杨恪问他,“因为你是三文人。”
郁知年说“嗯”,杨恪想了想杨忠贇曾对他说过的和郁知年奶奶的爱情故事,开口问郁知年:“你还记不记得你奶奶?”
郁知年“啊”了一声,面露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像没听你提过。”杨恪不动声色道。
“我奶奶走得很早,”郁知年没什么怀疑,告诉杨恪,“我爸说她命不好。”
“她小时候跟着亲戚出去打工,十七八岁拿了村里的一个流氓的彩礼,回来结婚,可是——”郁知年微微迟疑着,好像不太想说。
杨恪问他“可是什么”,郁知年犹豫着,还是说了:“这是我一个姨奶奶告诉我的,她回来的时候,彩礼不见了,而且是怀着孩子的。”
“然后呢?”杨恪问他。
“……被发现以后……挨打,孩子没有了,也没有结婚,,”郁知年简略地说,“不过后来碰到了我爷爷,他们感情很好,但是她身体差,生完我爸爸,没几年就去世了。”
杨忠贇讲述过的一切童话故事,真实版本都是压抑与黑暗。
不过郁知年的口吻只有单纯的遗憾。
他又回忆说:“我爷爷在的时候,老是和我说我奶奶很好看,性格也好。他说我长得和奶奶很像。”
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他像在夸自己,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说:“不过我以前看过照片,是有点像。”
他转向杨恪,说:“眼睛和脸型像。”
杨恪转头看了看他,郁知年从小到大,脸型都没什么变化,一直是脸小,眼睛长。
“我下次如果回去,可以找找有没有照片,”郁知年对杨恪说,“给你看。真的有点像。”
杨恪觉得郁知年说出的话都很笨,非常天真,又觉得沉重,对郁知年说“别回去找了”。
“干嘛,”郁知年说,“不是你问的吗。”
杨恪说“你不用像谁”,说完自己都觉得怪,立刻沉默下来。
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街边已经全都是圣诞装饰。商户门口挂起槲寄生,大红大绿和闪闪的彩灯,还有白色的雪,组成那天晚上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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