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大声地说。
有一阵他们都没有说话,天台上只有风携来远方城市的动静,有时听起来像一只孤独的老虎的叫声。
严飞忽然开了口,他说:“我看见了。”
孔星河闻声抬头,看见严飞仰着头,嘴角微微勾了勾,他小声地数起来,孔星河就也跟着他一起仰头边找边数。
星星越数越多,最终停在二十一颗,严飞又找了一会儿,笑了:“不可思议,我以为最多也就十颗了。”
“我说得没错吧。”孔星河笑道。
严飞凝望了一会儿星星,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孔星河说:“是二十二颗。”
“啊?”孔星河又抬头去找,说,“还有哪颗啊?”
然后感到严飞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还有一颗在这儿啊。”
严飞的手落下来的那一刻,孔星河不自觉地向前弯下了脖子,像一只接受抚摸的小狗,是啊,他想,我的名字里也有一颗星星。
多希望我死后也能回到天上,能让你在寂寞时数到。
第39章
数完星星,严飞将轮椅推到天台边,陪孔星河看城市的万家灯火,一起吹着夏夜晚风。
盛野忽然体会到了谭阵曾经对自己说过的,电影表演与舞台表演的不同。舞台上没有风,如果剧中有风的元素,演员们只能去想象,但电影表演不同,演员是站在天地之间的,即使剧中没有风的元素,风也会加入进来,它一进入镜头,必不会是多余的,它会让一切更真实,更自然,戏是假的,但风是真的,它会给你信念感。当李奥纳多和凯特温斯莱特在巨轮的船首张开双臂时,他们一定真的心潮澎湃。
就像现在,他第一次觉得风是有生命的,它们在某一刻诞生,是一阵徐徐微风,在某一刻盛大,发出呼呼的呐喊,又在某一刻平息在某一座天台上,最后一次撩动谁的头发。
这样想着,死亡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生命就像风,会突然没来由地刮起来,也会突然没理由地停下。
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其实是离去,是离去后永远无法再回来。
孔星河盯着天台的扶栏,忽然问严飞:“哥,能让我在那上面坐坐吗?”
他没敢去看严飞的表情,直到严飞绕过轮椅走到他跟前,短暂地挡住眼前的风景,然后弯下腰来,沉默地抱起他。
他被严飞小心放到天台边,严飞就站在他前面,双手撑在他身侧,将他那么近地圈在怀里,防止他掉下去。
他的下半身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这种感觉便变得有些奇妙,他感觉不到自己是坐在天台边的,他像是一只隼,悬停在半空,在他面前的严飞,就像比隼更大的鹰,张开双翼抵御着强风。
他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严飞低头看他的双腿,说:“你现在不会晃来晃去了,我也不担心你会掉下去了。”
孔星河笑:“你怎么老担心我会掉下去啊?”
“……不知道。”严飞说,“可能因为你有时候胆子太大了。”
“我胆子大吗?”孔星河一脸困惑。
“你都不会游泳还能下河救人,胆子还小吗?”
孔星河小心端详严飞的表情:“你还在为那事儿生气啊?”
严飞问他:“如果知道会死,你还会那么去做吗?”
“那肯定不会了啊,”孔星河回忆道,“但那时想不了那么多,那女生声音都快没了,我怕她要淹死了。”他有些突兀地笑起来,“现在想起来,我那天运气蛮好的。”
严飞不说话了。
孔星河小声道:“对不起啊哥,让你担心了。”
严飞低下头,又抬起来,望着远方,说:“都过去了。”
严飞一句“过去了”,孔星河才明白它原来很久都没有在严飞心里过去,那时他们甚至为此冷战过,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毕竟人命关天,而严飞非但没有肯定他的见义勇为,竟然还冷暴力他,好几天不和他说一句话。他憋不住,把严飞别在门口,抬头道:“你干嘛啊!你要骂我你就骂,要揍我就揍,别不说话行不行?!”严飞直接推开他,那一把推了他一个踉跄,要扶着墙才堪堪站稳,他才知道严飞这回对他没有一点客气,他红着眼看严飞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然后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对他狠狠道:“孔星河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揍你,我姓严,你姓孔,我没那个资格!”
那应该是严飞对他说过最狠的话,听得他完全蒙了,他只听出严飞在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那踩到了他的死穴,所以最后他服软了,认错了,尽管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到今天,当自己被病魔缠身,他才明白严飞在害怕什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那更严重的事了,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不懂呢?
楼下传来热闹交织的人声,来自遛弯的老人,和被家长带出来乘凉的小孩,孔星河回头看向楼下,他越来越舍不得这样的烟火气了:“这栋楼到底什么时候拆啊?”
严飞说:“不拆也没什么,可能这楼永远也等不到拆的那天。”
虽然离得那么近,但他们的视线是错开的,孔星河看着严飞,但严飞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远处的风景,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孔星河看着这样如同风一样抓不住的严飞,喉咙滚了一下,低声说:“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