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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放下戒备,譬如面对关系亲密之人的时候。”豫王说,神情认真。
    苏晏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但肯定不是受用,于是撇过脸,边喝酒边说:“我与王爷的关系,也就比陌路相逢多了些孽债,绝谈不上什么亲密。”
    豫王叹息道:“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把酒碗一推,直接抱着酒坛喝,一副恨不得立刻醉死当场的架势。
    这酒相当烈,苏晏喝了两碗就觉得腹内如火烧,而豫王猛灌了一整坛,又去拍第二坛的封泥。
    也不怕急性酒精中毒,苏晏伸手去按坛口。
    豫王哂笑:“放心,喝不死的。”
    喝死的人,在喝的时候都这么说。万一猝死在这里,那我的麻烦可就大了。苏晏把酒坛抢过来,给自己又倒了一碗,能分走多少是多少。
    两人一个鲸吞,一个慢咽,两坛酒喝完,苏晏浑身燥热,脑袋有些发胀,自觉喝得差不多了,问豫王:“你醉了没有,醉了就走吧……没醉也赶紧走。”
    豫王站起身,看举动浑然无事,看眼神又仿佛有了四五分醉意,介于一种醒与醉之间的玄妙境界。
    他把空酒坛咚的一放,“走去哪儿?王府就是个铁笼子,京城是大一点的铁笼子,你让我继续回笼子里蹲着?”
    苏晏道:“京城是不是笼子,端的看你自己心里怎么想——”
    “——嘘嘘,别说教,别学我那个满嘴大道理的皇兄。”豫王把食指竖在他嘴唇上,“我带你去看笼门。”
    龙门?龙门石窟的龙门?是不是有点远……苏晏胀热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只见豫王从旁边衣架上扯过来一件带风帽的斗篷,把他从头到脚一兜,就去开屋门。
    “半夜出门,会惊动前院的御前侍——”话未说完,苏晏发现自己已经翻过墙头,在半空中飞掠了。
    双脚悬空,他吓得死死扒拉住豫王。豫王揽着他的腰身,笑道:“别怕,摔不了你。”
    苏晏怒道:“放我下去,你喝醉了!”
    “我没有。你看,我带着人,还能鹞子翻身。”
    说着来了个悬空翻转,果然轻捷如鹞之旋飞。苏晏捂嘴:“我要吐了!”
    豫王这才稳住身形,停在一家酒肆的屋檐上,探身下去顺了坛酒,把苏晏一挟,又开始飞。
    苏晏实在怕了这些高来高去的练家子,边把脸转向豫王胸口躲避寒风,边断断续续问:“你要去哪里……城门都关了。”
    豫王右手搂着人,左手拎着酒坛,浑身散发出酒气蒸腾的甜辛味,满不在乎地答:“放心,什么城门和城墙都拦不住我。皇兄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用了更无形与诛心的力量。”
    他从城门边的台阶掠上城楼,抛出一块令牌给围攻过来的守军表明身份,然后抓着对方垂下的绳索,从城墙顶溜了下去。
    守军似乎已经很习惯这位亲王时不时夜里出城散心,反正也走不了多远,顶多在京畿溜达溜达,天不亮就回来了,故而配合得很是麻利。只是今夜豫王多带了个人,裹着斗篷不辨面目,但也无人敢追问。
    等到风声过耳的飞掠感终于消失,双脚落了实地,苏晏用力推开豫王,扶着黑黝黝又冷又硬的什么大东西一阵反胃。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除了晕车晕船,还能晕轻功。
    明明阿追带他飞的时候,一点都不晕的……这个狗比豫王,根本不管他死活,王八蛋!
    豫王拍了拍他的后背,把酒坛递过去:“喝几口,魂就定了。”
    苏晏接过来灌了几口酒,把胃里的翻腾感压下去,喘气道:“总有天我要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豫王大笑,“幸亏你不是我的敌人,这里也不是战场。上次说这话的是北漠一个部落的首领野狸子,后来你猜这么着,我把他的脑袋敲下来了,挂在旗杆上,给亲兵们当靶子练飞刀。”
    苏晏含怒道:“有什么好‘幸亏’的!如果在战场上成了死敌,你一胡噜把我脑袋扫下来就是了,我又打不过你!”
    豫王神情认真:“我怕面对你时会心软下不了手,被你轻易反杀。然后我完了,边关完了,大铭也完了。”
    苏晏觉得这种一本正经比吊儿郎当还让人头疼,把酒坛往他怀里一塞:“你真喝醉啦!说的什么乱七八糟……龙门在哪里,看完我就回家睡觉了。”
    “就在你手掌下。”豫王说。
    苏晏转头看——原来是五里驿的那块花岗岩大石碑。夜色幽深,碑面“京畿重地”四个大字看不分明,但崩裂的边角却十分明显,自己正扶在那处缺角边缘。
    他喃喃道:“还没补好啊,驿丞真懒。”
    豫王道:“不是懒,而是不敢补。”
    “回京路过此处时,阿追说过,这是用软鞭子抽的,一鞭下去开碑断石,却只削掉了边角,可见此人内力雄浑,又心怀顾忌。”苏晏轻抚嶙峋的断面。
    豫王沉默片刻,说:“我抽的。”
    “嗯?唔……”苏晏顿时明白了笼门的意思,“这块碑,是给你划的边界线?”
    豫王颔首,背靠石碑坐在微微泛绿的草地上,曲起双腿,把酒坛搁在腿间,“十年前,皇兄竖了这块碑,我被迫立誓,终生不踏出此碑之外。
    “至今十年了啊,回首恍如痴梦,梦中有纸醉金迷,有烟花风月,仿佛可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却有天陡然发现,镜中的脸不是自己,而是一张眉目可憎的面具,越是想撕下它,就越感到脱皮裂肉的疼痛……清河,这疼痛是你带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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