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烧,我给你烧点水喝。”
等待水开的间隙,纪敬从口袋里拿出用布条包裹的药片,然后借着暖炉的光线看了看说明书。
“你去哪儿弄的药?”纪弘易有气无力地问。
“找邻居要的。”
为了让纪弘易放心,纪敬补充道:“我捂得很严实,路上也没人。”
过了一会儿,水壶里滚起了透明的气泡。纪敬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热水,又兑了半杯凉水进去,他将嘴唇贴在杯沿抿了一口,确认水不烫之后,准备将杯子递到纪弘易手边。
才刚转过身,就和纪弘易的视线撞个正着,纪弘易还像刚才一样坐在床边,脱了鞋的双脚依然踩在水泥地上,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纪敬,像是生怕他又要悄悄跑出门去。
纪敬将药片放进他的手心,“你把药吃了,吃完以后睡一觉。”
纪弘易低头拿起药片,将它放在舌尖上,然后接过纪敬手里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快睡吧,睡醒后就退烧了。”纪敬帮他把被子掀开,纪弘易便听话地钻了进去,只从被角边露出一双眼睛。
他依旧安静地望着纪敬,一句话都不说。
纪敬忍不住笑了一声,“哥哥,你不睡觉,睁着眼睛做什么?”
纪弘易低声道:“……你不睡吗?”
“睡,当然睡。”纪敬反应过来,立刻脱下大衣盖在棉被上,然后爬上床,一同钻了进去。
两人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
纪敬一边将大衣盖在纪弘易身上,一边问他:“冷吗?冷就跟我说。”
阴暗的小房间内,只有暖炉散发出温暖的光线。纪弘易躲在被子里摇了摇头,他随后意识到纪敬看不见,于是说:“不冷。”
话虽这样说,纪敬却发现对方将身体蜷得紧紧的,几乎是缩成一团,他将手探进被窝,搭在纪弘易的肩窝上摸了摸。
纪弘易的体温依旧很高,可他的双脚却凉得像冰块。
纪敬皱了皱眉,从床上坐起身,纪弘易见状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问:“……怎么了?”
纪敬心里咯噔一声,他按着纪弘易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说:“我给你捂捂脚。”
他转身将刚烧开的热水倒进一个不锈钢盆里,兑了些凉水,拿过一条毛巾浸湿后用力拧干,然后坐在床尾,将热毛巾捂在纪弘易的双脚上。
他帮纪弘易搓揉着脚底和小腿,毛巾降温之后,他就往不锈钢盆里再加一点热水,将毛巾打湿、拧干,然后将毛巾覆上纪弘易的双脚,如此反复。
纪弘易想要说差不多了,他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他枕在枕头上,歪过脑袋,安静地看着纪敬帮他捂脚,搓洗毛巾。
将双脚捂热之后,纪敬为他穿上袜子,然后赶忙将被子扯下来,生怕热量又被冷空气夺走。
“好点了吗?”纪敬钻进被窝里,打趣道:“我都忙出一身汗了,正好给你暖暖被窝。”
“好多了。”纪弘易笑了笑,说:“谢谢。”
“再说谢谢我就生气了。”纪敬将他搂紧,“快睡吧,哥哥。”
纪弘易却迟迟不肯入睡,他睁大双眼,忽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在纪敬的脖子上。
尽管光线阴暗,看不清楚,他却依然可以摸到对方皮肤上粗糙的瘢痕。
纪敬立即捉住他的手腕拉进被窝,神色自若地问:“怎么啦?”
纪敬紧接着听到一声叹息。
“不要再做这种事了……”纪弘易低低地说:“我会心疼。”
纪敬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嗯”,他眨了下酸涩的眼睛,眼泪随即从眼眶滚落,打湿了枕头。
好在因为黑暗的遮掩,纪弘易不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这是纪敬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哥哥是如此地需要他、依赖他,可他却总是为对方带来麻烦和灾祸。现在纪弘易因为他发着高烧,无法去医院治疗,只能和他一起挤在贫困的居民区里,点着暖炉,冻得四肢冰凉。
纪敬忽然想起了那位老太太的神情,“末日一代”的纪弘易本应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煋巢集团的掌门人大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然而哥哥为了帮助他完成自私的愿望,放弃了名望、地位,放弃了一切他原本可以享受的生活。
纪敬忍不住问自己,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逃到城外,去过不属于他们的生活,这样做对哥哥公平吗?
纪敬收紧双臂,紧紧地抱住纪弘易。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到后悔,同样的时刻以前也发生过,比如从他知道纪弘易为了寻找自己晕倒在暴风雪之中,比如当他知道纪弘易因为自己被送去接受审判、被迫与“王”合作,现在也是,他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他默不作声地流着泪,忍不住幻想起另一种可能性,如果他没有从军队辞职,如果他像以往一样,一直和哥哥保持着疏离的关系……
纪弘易似乎从他沉重的呼吸声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他虽然感到体力不支,却还是将手搭在纪敬有力的腰上捏了捏,然后将头靠向他的肩膀。
“你都存了些什么食物?”他问。
纪敬回过神来,“存了不少,有泡面、面包,还有不少罐头……”
“那就好,我明天起来多吃点,很快病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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