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没有意义的人,没有意义的人都如传说中的混沌,吞噬天地不为壮大自己,只是想把一切美的丑的都拖进混沌里罢了。
以此证明他是存在的,且存在得有理有据。
“三哥,”奚平努力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五年没去看过祖母了?”
周楹神色不动:“看了,老太太挺好的。”
奚平这会儿不比陶县命悬一线时轻松,话音却依然放得很轻柔:“可我没看过,三哥,你从那棵树里削一块木头给老太太吧,带我去看看她,求你了。”
周楹道:“等封魔印破了,你就自由了,哪怕不能重回真身,也能穿梭转生木吧?到时候叫白令往侯府送棵转生木盆景,你自己去吧。”
奚平:“……”
要是他还在金平烂泥扶不上墙,跟他往庄王府强塞的猫狗一样麻烦,一没人看着就捣蛋闯祸,三哥是不是能多顾念一些?
奚平后悔不迭:板板的,他刚才就应该嚎啕大哭,能把自己说多惨就说多惨,不惨硬编也成啊,瞎装什么大尾巴狼!
不……他当年就不该接那封征选帖。
周楹手指捋过转生木粗糙的木纹:“我执意要破封魔印,搅起乱世,你是不是会恨我?”
奚平一滞,一时没接上。
周楹等了片刻,笑了:“哟,长大了,都会藏话了。”
“我不恨你,”奚平沉默片刻,声音微微沉了下去——那是他做“太岁”时候的语气,“我知道你。”
要是连我都恨你,岂不是证明你是对的吗?
“你的灵骨是我拿出去的,望川是我托徐汝成给你的,你现在在那,是我机缘巧合促成的。”奚平缓缓说道,“反正就跟我留在陶县的朋友一样呗,天漏了我去补,有报应我等着接,你……你爱怎样怎样吧。”
周楹眼角轻轻一跳。
“早知道我应该把望川沉塘……但就算这样,再让我回到五年前东海返魂涡,我还是会把你灵骨带出去。三哥,你打死我,我也不后悔。”
周楹倏地别开头,虚假的平静破碎,他忍无可忍似的。
“王八蛋,小时候教你的话术都用在我身上。”
周楹一拂袖,将那棵血迹斑斑的转生木砍下来,木头卷进芥子,一抬手拎起奚平的身体,将他拖到了转生木林深处,从芥子中取出一颗珠子,拍进奚平心口。
珠子融入躯体中,立刻在那身体表面凝出了一层光华——这是神魔大战前,水龙没被南圣收服成兽灵以前留下的“龙珠”,它们一族在大天灾中保护幼兽用的,哪怕东海天塌地陷,大概也够给他留个“全尸”。
然后周楹掉头回去,一袋子白灵在他掌中消散,他一个接一个地将封魔印中错位的铭文推了回去。
谁也没看见,周楹背后,奚平安静的躯体眉心上剑光一闪,旋即又归为了平静。
第88章 羁旅客(五)
赵隐挣脱荆条,不管不顾地朝东海飞去。
冲动其实就跟大喜大怒差不多,都不会很持久,那股邪火过去就过去了。赵隐未必没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不妥之处:就算章珏碍于支修,说什么都要维护他们司命一脉的后人,林宗仪总该赞成除魔的。
荆条加身那一刻他还在纳闷,他是怎么把那两人都捅到对面去的?
然而,有些冲动是写错的字,划掉就行,有些冲动却好比是误杀的人,人死不能复生。
当着三十六峰,赵隐欲动劫钟受阻,喊出“你二人觊觎主峰”那句话,他就覆水难收了。
以德压人者无德,以仁唾人者卑鄙,控诉他人私心,必已被私心所迷——赵隐身为玄隐山司礼大长老,不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所以他今天必须证明封魔印有异,他是对的,否则凭那句话他就得身败名裂。
转瞬间,赵隐就越过三十六峰,抵达了仙凡交界的潜修寺。
蝉蜕圣人搅起的风云非同小可,赵隐途经之处竟现出了“龙吸水”的异象。潜修寺里正在例行修缮弟子房舍的稻童们还保持着干活的动作,已经集体身首分离地上了天。
罗青石听见动静,还以为谁在瞎搞符咒,从乾坤塔中探出头正待骂街,不料抬头一看,惊了。识时务的罗真人纵身一跃,从椅子上跳下来,人没落地,已经钻进了护身芥子里,从乾坤塔中高高的石阶上往下滚去。
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叱,一道雪亮的长鞭将赵隐带起来的黑云劈裂了,天光似的漏下来。
那骇人的“天光”一扫,潜修寺乾坤塔被厉风拦腰斩断,塔身上三等铭文连亮都没亮——端睿大长公主到了!
“幸亏滚得快……我的奶奶,怎么在这动手?”平时很好长个见识的罗青石这次围观都没敢观,麻溜逃离乾坤塔,卷起了一打摔得缺胳膊短腿的稻童,开始狂奔。
端睿毫不留手,上来就是杀招。她本命“无憾鞭”过处,潜修寺还绿油油的草木登时枯萎,半个山谷一片肃杀之色。
赵隐猝不及防,被她一顿鞭抽得身形一阻,身后司刑与司命两位长老趁机追了上来。
大长公主知道自己再是蝉蜕以下第一人,也是“蝉蜕以下”,因此不逞强,卷起无憾鞭便抽身而走。
赵隐怒喝一声,脚下龙吸水在潜修寺里横扫出去,每年都让弟子们为赶早课跑断腿的巨大山谷顷刻间就被地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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