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后,他送走了胞姐,彻底捅破了天,把碍事的人都带走了,让玄隐被迫出面打扫残局,他一生看似徒劳的尝试,死后居然都成了。
这位暴君在位二十九年,好像一直都在挣扎,一直都在找机会捅穿他头顶华盖。
然而人死如灯灭,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得而知。他的手足生离的生离、死别的死别,他不亲妻子,也谈不上心腹,只有永宁侯每年陪他喝一杯苦酒——俩老男人也不聊天,话都在酒里:永宁侯愿他早日暴毙。
世上没有人听过周坤的心里话,于是他到底是个负荆的圣人,还是个罪孽深重的疯子,恐怕都要九泉之下的鬼神去评判了。
这五年来,大宛虽经内乱,却比先前有活力了不少。六部九卿一多半都换上了科举出身的文臣,新皇是个宽忍仁和的守成之君,听得进劝,人也勤勉,一点也不像他那老疯子父亲——继位的是太子周桓。
当年三大长老将周楹灵骨带回来,司礼长老赵隐亲自在玄隐山主殿见了他,给了他两个选择:要是他想继位,就得在开灵窍拿回灵骨后封住灵脉,终身不得动用灵气,半仙之体只是让他能活下来,自此过凡人一生;要么他脱离凡尘入仙门,与朝堂再无瓜葛,只是灵骨被剔除二十多年重新放回去没有先例,他将来能在仙路上走多远没有人知道。
周楹听完,哪个也没选,只是很平静地问道:“晚辈被困无渡海底二十年,性情偏执狭隘,宽和仁爱的明君肯定做不成。况且人心不足,我如今答应为江山稳固封灵脉,百年后野心膨胀,难保不去寻些旁门左道延年益寿,到时候八百年前的事重演怎么办?怎么,仙山这样放心我吗?”
仙山当然是不放心的,可是大长老道心在上面看着,逼他不得不言出必行,答应了奚平让庄王选,也只能捏着鼻子担这个风险,以后再想办法严加监管罢了。
“至于入内门,”周楹笑了一下,“端睿殿下天生灵骨,入了清净无情道,我除了灵骨外,灵感也异于常人,仙门又打算怎么安置我呢?大长老,任谁从生下来就被押在无渡海底,都不想再受拘束了。”
赵隐问道:“你想留在外门?哪一门?”
“哪一门也容不下我,”周楹道,“我听说这场乱局里,许多平民百姓受邪祟蛊惑,吞吃灵石成了半吊子邪祟,仙山打算拿这些人怎么办?”
这始作俑者还真有脸问!
赵隐也确实让他问住了。
要是依大宛前律,都得按邪祟拿下。
可是法不责众,这回卷进来的人实在太多。而那些吃灵石入邪道、带头叛乱的人,在民间被视作英雄,要是把他们都一杆子打成邪祟,那些浑水摸鱼的真邪祟可乐得接收他们,刚勉强压下去的民怨又得起。
收容更是不可能,往哪收?
玄隐内门何等森严,王子皇孙尚且要为一张征选帖抢破头;天机阁对门下资质要求极高,蓝衣半仙们越级杀筑基修士都不稀奇,当年梁宸等人就是因为能力不足才当的驻矿管事;以前这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修士都是放在南矿,结果南矿出了这么大的事,玄隐山可不敢再让外门修士瞎搀和了,直接将驻矿办裁撤,以后由玄隐三十六峰轮流派专人监矿。
周楹气定神闲道:“这些人间接因我入歧途,也跟我一样无处容身,这不是缘分么?仙门要是放心,可以交给我来安置。”
于是就这么着,有了现如今的“开明修士”。
玄隐山颁布新律,民间修士需登记注册,身上打下玄隐灵印,成为“开明修士”,不再算邪祟。打了灵印以后,开明修士每打出一道灵符,仙山都能严格监控到,要是犯了事,就算跑到天涯海角,玄隐山刑堂一道符咒也能直接通过灵印打散其灵台。
这些合法的开明修士依据其户籍所在,分派到各地,由朝廷分派任务,做一些凡人力不能及的事——修补铭文、维护镀月金熔金炉法阵、照看灵药田、逢自然灾害救人等等,每月可按劳领一到两块碧章石。
除此以外,开明修士也是修士,真逼急了有渠道“上达天听”,再要有借仙门势力无法无天的奸佞,怎么也得顾忌他们,算是父老乡亲们的一道保护符。
这样一来,大宛境内不肯登记的“邪祟”就成了真邪祟,越发没有容身之地,因为“开明修士”一旦同邪祟有牵扯,立刻会被灵印察觉盯死,以“邪祟”论处——千百年来,玄门终于纡尊降贵,给了平民修士一块狭小而贫瘠的空间立足,太珍贵了,任何一个开明修士都不舍得拿身家性命冒险,到后来,他们反而成了对抗邪祟最积极的人,唯恐被打为同类。
一味打压只会激起反抗,分而化之才是正理。
庄王周楹不愧是碧潭峰一开始就看上的皇位继承人,人在潜修寺养灵骨,也不见他怎么忙,光靠“问天”遥控,便将大宛境内的民间修士整得清清楚楚,无数趁内乱疯狂扩张的邪祟组织一夜间没了容身之处,一两年内几乎被天机阁除了根,能跑的都跑了。
于是“开明”之外,周楹又一手建立了“陆吾”——混在逃亡国外的邪祟中,悄悄往周遭渗透,比天机阁那些不做伪装根本出不得国门的蓝衣们方便隐蔽得多。
周楹干什么都不着急,在潜修寺住了将近两年,没有灵骨的身体快崩溃,他才不慌不忙地开了灵窍,端睿大长公主亲自下山帮他护法融合灵骨,稳得连窗前新长的花苞都没惊动,可把潜修寺一干管事感动坏了——他们提心吊胆两年,都做好再把丘字院重修一遍的准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