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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不想要的牵绊,可此时此刻唯有它们能拯救他糟透的心情。
    江白昼忽然想起一件六年前的小事。
    那日下雪,他和龙荧一起待在破庙里。那间小庙实在太破,早断香火了,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来了一个过路人,是个妇女,约莫有三四十岁,不好判断。
    见她走进庙里,江白昼和龙荧一起躲到神像背后——不知为何要躲,可能是都不想跟陌生人寒暄。
    那妇女在庙里避了一会儿风雪,盯着神像发起呆来。然后她突然跪下,胡乱祈祷一气,起初只是求平安,后来竟然对神像诉起苦来,讲自己如何命途多舛,为丈夫和孩儿做过多少牺牲,可没人念她辛劳,只当她理所应当,甚至连儿子长大后都对她拳打脚踢,嫌她无能,害自己没钱娶不起媳妇。
    当时哑巴似的龙荧嘴里蹦出两个字:“可怜。”
    江白昼也觉得她可怜,扯下一块随身玉佩丢出去,假借神像之口说:“拿去卖钱。”
    那妇女惊慌又惊喜,对神像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地走了。
    龙荧嘴里又蹦出两个字:“没用。”
    江白昼不解:“为什么没用?给她儿子娶上媳妇,她不就不会挨打了吗?”
    龙荧摇摇头,也说不清为什么,但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没用就是没用。
    “还会挨打。”龙荧说,“下次。”
    “什么下次?”
    江白昼没听懂,但龙荧不说了。
    其实龙荧不哑巴也不结巴,只是在江白昼面前害羞,不好意思对他夸夸其谈。也怕说错话显露出自己的无知,惹江白昼发笑,只好三缄其口。
    “下次”没多久就到了。
    那妇女再次来到破庙神像前,进来就跪下哭了一通。原来她拿钱回去后,丈夫与儿子大喜过望,问她从何处得到钱财,她说捡的。他们不信,再三逼问下,她坦白实情,他们确认不是赃物,立刻拿去挥霍,几天就在赌坊花光所有,还欠了债。然后逼她去拜庙,继续管神仙要银子。
    她说自己不得不来,拿不到便要挨打。
    但这次江白昼和龙荧一言不发,神像没有再“显灵”。
    妇女失望而去。龙荧说:“她这样的人有很多。”
    见江白昼盯着自己看,他红着脸低下头,喃喃吐出后半句:“……帮不了。”
    当时江白昼没想太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灵顺势,五行自然,人间劳碌挣扎者众多,而他不过是一名过客。
    龙荧也没想太多,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遇到唐春开,加入荒火,从此发誓为天公地道而抗争,解救苦难百姓,还世间一个清平山河。
    唐春开的志向太宏大,有一回夜里,温存过后,龙荧对江白昼说:“那是我老师的志向,不是我的。”
    他说:“我不知道清平山河是什么样,也没兴趣。我对世间的不公有愤怒,但没愤怒到心甘情愿一生为此奔走,我为荒火所做的一切,本质都是为了我的老师。我的志向就是继承他的遗志,不想他一辈子的努力尽付东流。那太残忍了。”
    江白昼认真听着。
    “他说要打通上下城区,打不通就把上城区拆掉,然后立法,修学堂……好多事要做。他说一切都会变好的。”
    “可我总觉得等不到那一天。”龙荧靠在江白昼的肩头,“我一个人走,不知道还能走多远,你若能留下陪我就好了,哥哥。”
    “……”
    当时龙荧的悲伤江白昼不能感同身受。
    现在他忽然明白,那种情绪不叫做悲伤,而叫孤独。
    “孤独”二字在他心里有了具象的诠释,正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极目远望找不见一个可依靠的人,哀乐皆自己担着,走在风雪里,别人的喧闹里,和无处停留的黑夜里。
    正想着,前面的大门忽然打开。
    门两侧守卫垂首行礼,龙荧姗姗走了出来。
    第36章 凡心
    和龙荧一同出来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很胖,大肚铁臂,是个半甲人。女的也是半甲人,长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髻,红裙款款,四肢都被遮住,只有低头或侧脸时隐约看得见她颈后露出的甲片。
    “黄门主,柳夫人,告辞。”
    龙荧向两人道别,转身欲走,胖的那个黄门主叫住他:“哎,龙左使去哪儿?今夜云梯封了,恐怕不好出城。”
    龙荧问:“出事了?为何突然封云梯?”
    黄门主道:“不知啊,这得问公孙老头,不仅封城,还要全城搜人,怪哉……”
    “……”
    江白昼在暗中看着,只见龙荧听见“公孙”二字微微一愣,显然是担心他,但不便于表现出来,只好冷着一张事不关己的脸,继续和那二人并行。
    从这里往正门口走,途经一片花园。石板路开辟在花园中间,道路两侧每隔几步就有一名守卫,一直排到大门外。
    黄门主当这些守卫是死人,毫不避讳地对龙荧说:“刚才没来得及恭喜龙左使,我在此补上一句,往后你就是殿主的自家人啦,看大小姐分别时对你恋恋不舍的模样,显然已经离不开你了。”
    龙荧面不改色,不应也不反驳,他在同僚面前一贯冷淡,黄门主不介意,自顾自说:“上回邀龙左使来我机枢门小坐一事,左使考虑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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