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位于天机岛,是无尽海的中心,另十二座岛屿距天机岛远近不一,但不论多远,总有少女不辞辛苦乘船而来,只为一睹他的真容。江白昼觉得,她们是把自己当稀罕物了,暗藏几分猎奇之心,他不在意。
随着年龄渐长,他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不过,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越来越多。
譬如,年幼时他住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只在意自己门里的事。后来他住进神殿第二大的寝宫,要在意的事情就变多了。再后来,他入禁地,在师父的指点下学非凡之法,彼时他目光高抬,入眼的是整片无尽海。
当一个人往远处望时,难免会忽略自己的脚下。
江白昼年复一年地远望,他看得见天地,看不见自己,脚下的欲望便如野草不得灌溉,逐渐荒芜后身死根烂,再也不生长了。
曾经有人对江白昼诉过衷情。
江白昼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个眼睛很大的少女,一开始只敢远远地看着他,后来熟悉了一些,她就跑到身边来,跟他搭话。
当时,江白昼闲暇之余喜欢去离岸岛捉海鸟。
离岸岛有一片无边沙洲,偶尔会有绿海雀从上空掠过,江白昼已经习得冯虚御风,他静静站了片刻,认真倾听鸟雀扑打翅膀的声音,待它离得近了,便飘然而起,长发与广袖在风中荡开,身姿化作一片轻盈的云,他循声而去,扑向目标。
鸟儿在手心挣扎,江白昼只片刻就放了它。
而那名少女坐在岸边,看着鸟儿,也看着他,痴迷得像一个信徒。
江白昼不理解她喜欢自己什么,她根本不了解他,大约只是喜欢他长得好看。
贪慕色相是人之本能,并不可耻。
但江白昼和大多数人的区别便在于此,他恋天慕地,而不慕色相。情爱对他而言,不过是沙洲一孤雀,天地一寸心,纵有其精巧与美丽,却渺小不值一提。
他的确不懂情爱之中的乐趣,也无意去懂。
对龙荧说的“羡慕”,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若是真的羡慕,怎么会从不动心?
后来,那少女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来了,她可能是想通了,单恋江白昼不会有结果,心灰意冷后放弃。也可能是遇见了一个她更喜欢的人,从此移情别恋,开始了另一段感情。
人心易变,江白昼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同每年春去秋来,是自然规律。
龙荧总有一天也会心灰意冷,或是移情别恋,所以江白昼并不怎么为此烦恼,他觉得,只要把话说开,让龙荧明白他的无心,事情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虽然说,刚发现龙荧竟然喜欢他的时候,江白昼十分吃惊。
……
大约五天后,江白昼的身体恢复了一些。
这五天他和龙荧只见了三面,龙荧为会武营的军务而忙碌,同时跟荒火重新取得了联系,新的接头人变成了胡冲山。
龙荧有意回荒火总部洛山吊唁他的老师,但他思来想去,时机仍然不适宜,荒火内奸未除,恐再生变。只好再三叮嘱胡冲山,万事要小心,一旦发觉蛛丝马迹,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他们接头并不亲自见面,而是在一个约定好的隐秘地点,寄放暗信,再分别去取。暗信中指向下一个约定地点,地点每次更换,才不易被外人察觉。
这期间,龙荧回了三次家,都是去取暗信的途中“顺便”回的。
他有点不敢见江白昼了。
但见不到又相思成疾,不管多忙,三魂七魄总分出一缕遥寄在江白昼身上,使他神情不属,心不在焉。
江白昼也没闲着。
他前几日莫名虚弱,比上回给龙荧喂血后更甚,三番两次异常,不找出原因总令人不安。
可他身上无伤无病,原因着实不好找。
要说是因为他动手了,气力耗空而虚弱,那更让他不能理解。正如他对龙荧所说,万物恒定,大多数看似消失的事物本质上是转移了,他所修习之术法,就是一种转移操控之法。
操控时会消耗他自己的精力,但那种消耗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令他如此虚弱。
可事情确实发生了。
为进一步确认这一点,江白昼再次去郊外布了一场雨,效果立竿见影,没恢复好的他又受“重创”,雪上加霜,他完全站立不起来,原地打坐调息了两个时辰,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打坐的过程中,江白昼放开灵识四处探查,他发现,埋星邑灵气微弱,处处是死气。
这不奇怪,黑雾下草木都已枯绝,大地行将就木,怎会有茂盛的生气?
奇怪的是,他放出的灵识收不回来,在天地间飘忽一阵,突然被吸走了——大约是被黑雾吸走,那东西古怪得很,江白昼看不出它的真面目:从何而来?何物所化?为何千年不散?
他觉得,他的虚弱八成也与此有关。
恢复些力气后,江白昼沿着荒郊野径漫步。
他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死人河。
河边巨石仍在,龙荧的残星阵也在。
但阵主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阵内的活气随之减弱,几乎感觉不到什么。
江白昼独自走进林中破庙,阵眼完好地长在地上,“烧雪”的花期很短,花朵已经凋谢了,叶片从干枯的花苞下钻了出来,绿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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