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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来人要接江尽棠回去,江尽棠没有理会,他一步步走下了监斩台,跪在鲜血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淋着雨离开,消失在了荣昌大街的尽头。
    宫里的旨一道道下,要将江氏赶尽杀绝,在崔氏灭门后,江余音三尺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羯鼓楼上。
    这个崔澹烟和江璠一眼万年的地方,这个江余音曾经说“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我的夫君能有爹爹待阿娘一半就好”的地方,终结了江家百年盛名,也终结了江余音和宣恪的所有爱恨。
    至此,光远十四年的暮夏,江尽棠失去了他在世的唯一亲人。
    江余音下葬的那一天,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的棺材,他已经没有资格去祭奠她。
    江小公子死了,活下来的是深宫里最下贱的宦官。
    宣慎在弥留之际召见他,又是一个春过夏近的时候,他迎来他的二十岁生辰,宣慎赐了他“长宁”为字,和一枚价值连城的透骨香。
    皇宫承载着整个天下的繁华,乾元殿又是繁华之最,但即便是帝王,在临死前也显得那么无能,江尽棠一抬头就能看见宣慎苍白的脸。
    他已经不再有从前挥斥方遒的意气,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
    死亡临近时,宣慎也变得虚伪起来:“朕……对不住江家,也对不住你。”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无法抚慰上万条人命的怨气。
    江尽棠甚至觉得可笑。
    宣慎沉默了一会儿,道:“阿棠,这颗药可保你十年性命无虞。”
    江尽棠厌弃道:“我不需要。”
    宣慎笑了笑:“……朕知道你想死。再为宣家的江山活十年吧,十年后,你就自由了。”
    “……朕记得,你很喜欢宣阑的。”
    ……
    江尽棠猛地从噩梦之中醒过来,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疼痛都缠卷上来,因为太疼,他反倒是麻木了。
    “主子!”山月惊喜道:“陈大夫果然是神医!他给您喂了药之后,您就醒了!”
    江尽棠眼睫颤了颤,咳嗽两声:“……陈先生来了?”
    山月赶紧将他扶起来,道:“对。您先喝点水。”
    江尽棠喝了点水,干哑的喉咙舒服了许多,他喘了两口气,笑了一下:“……我竟然又看见阳光了。”
    山月眼眶一酸:“主子……”
    江尽棠摇摇头,道:“只是随口一说。”
    山月道:“陈大夫说您醒了,我们就立刻动身回京城,去找陈裳姑娘。”
    听见陈裳的名字,江尽棠并无什么反应,山月想,他果然早就知道陈裳还活着,只是一直当她死了罢了。
    一番收拾,江尽棠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去,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江尽棠的肌肤在日光里白的刺眼,他半垂着眼睫,脸上的表情很淡,又是那种没有悲喜的模样。
    宣阑站在门口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江尽棠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轮椅到了太守府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山月将江尽棠扶上了马车,正要叫车夫可以启程了,忽然一道风从身边刮过,宣阑撩开晃动的车帘,半跪在车辕上,看着江尽棠。
    少年的眼睛里情绪万千,在看见江尽棠疲倦的容色时,张了张嘴,喑哑的说:“你好好养病。”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他似乎要哭了,却又没有,只是声音有些颤:“江尽棠,你好好的。”
    江尽棠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说:“好。”
    宣阑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跳下了马车,说:“走吧。”
    车队启程,逐渐远去。
    华州的海棠开了,宣阑闻见风里的香,他知道南方的海棠没有花香,这是从江尽棠的骨头里透出来的味道。
    从前他觉得旖旎,如今只觉冰冷。
    温玉成说的很对,谁都能爱江尽棠,唯他宣阑不配。
    宣阑握紧手,指甲刺进皮肉里,血珠冒出来,顺着分明的骨节,滴落在地上。
    慢慢的开出了一朵海棠模样的花。
    ……
    马车走了很远,江尽棠掀开帘子,还是能看见宣阑的身影。
    坐在他对面的陈折恒抬起眼睛,道:“你不怕自己真的死了?”
    江尽棠笑了一下:“死了不也挺好么,生死于我,早就没有区别了。”
    “虽然我不是很想活,但还是要多谢先生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陈折恒道:“我不吃你这一套。”他顿了顿,道:“我问你,若是我没有救回你怎么办?”
    江尽棠顿了顿,说:“那就死了。”
    “荒唐!”陈折恒怒道:“这些年我为了保住你的命花尽心血,你倒是这么随意的对待!”
    “先生不要生气。”江尽棠道:“我知道先生能救我,否则也不会提前请先生来江南了。”
    陈折恒叹口气:“你就是心思太重——这话你自己都不信,何必说出来糊弄我。”
    江尽棠就没再说话。
    他并不确定陈折恒能救他,在与死亡相拥时也真正的感到了解脱。
    但是也终究放不下。
    原来十年荏苒光阴过去,他在这世间,还是有了眷恋的东西。
    ……
    “哎哟我的陛下!”王来福看见宣阑滴血的手,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道:“您的手是怎么回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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