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一句话后,仿佛又想了想,才道,出家人,其实不该有太多的牵扯。更何况,我们与他们之间,还有许多的不同。
心魔身与本尊一时尽数沉默下来。
不错,这其实才是净涪与沈安茹及程沛之间的问题所在。
净涪所习惯的、所要担负的,沈安茹不能、不愿也无法去理解,而程沛一时还看不见。
所以,倒还不如就此分开的好。双方倘若真的要再纠缠下去,于净涪修行不利,就连程沛也未必能转得过弯来。
你不怪我这一回手段太狠才好。
狠吗?
佛身笑了起来,其实整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我。
他与沈安茹、程沛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人,就算他借了沈安茹的身体孕育而出,再度托生,但他性情早已养成,不同程沛,还能接受沈安茹的教导,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模样。
而与沈安茹、程沛格格不入的他,在当年他选择皈依妙音寺的时候,其实就该顺势断去这一段亲缘的。
毕竟他出家了嘛,既然都已经破家而出,如何又要重返家舍?
心魔身秉承净涪的一点恶意,修持心魔法门而成,两世都没有亲缘就没有亲缘吧,他接受良好,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觉得少了牵扯,颇得几分自在。而本尊则更是,分去了善念与恶念的他,本来就只执着于净涪最本初的一点心念。
所以,那时候会跟沈安茹与程沛重新牵扯上,会因为感念于沈安茹一片慈母心思、程沛一腔赤诚的,其实是他。
是他因为当年天圣魔君皇甫成时候亲缘寡薄而起了心思,想要如同世间许多人一样,享有这最普通的亲缘。
可他忘了,他早已习惯了那样亲缘寡薄的自己,已经不记得一个最寻常的儿子与兄弟所该做出的回馈。
沈安茹是一个母亲,一个最普通的母亲。而程沛,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郎。
是我强求了。佛身叹了一声,然后道,倘若可以,庇护得他们安稳,就算是我能做出的一二回报了吧。
在今日之前,佛身其实有想过很多,但今日见到了沈安茹和程沛,看过了心魔身的一番操作之后,佛身也就都明白了。
沈安茹是母亲,但她不单单只是他一人的母亲,她也是程沛的母亲。作为一个母亲,在长子与幼子生出矛盾,偏又调解不能的时候,她只能打圆场,和稀泥。可倘若这样都不允许的话,她最后能做的,就只有选择。
选择长子,或是幼子。
这样的选择,对于沈安茹来说,其实也很艰难。手心也好,手背也罢,都是肉啊!不论要她舍去哪一个,都是在剜她的心。
她显然挣扎过,而且就算已经有所偏向,她也仍然希望能够有个万一。
万一净涪真的愿意周全她,愿意开解程沛呢?万一程沛自己想明白了呢?
可是心魔身今日没给她犹豫的机会,也没给她周全的可能,就连程沛,也不愿意对着这个兄长低头。
她只能在长子和幼子之间选择出一个。
而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沈安茹最后的选择,其实也已经是必然。
净涪不仅已然长成,身份、地位、手段、能力都远非常人可比,更处在不是她能够触碰、理解得了的阶层。
最重要的是,净涪是一个和尚。
已经皈依佛门、修行颇有所成的和尚。
而相比起净涪来说,程沛还年幼,不成熟、冲动,虽然也算是有所成就,但比起净涪来说,程沛更叫她担心。
而且,程沛需要她。
至于程沛......
佛身也透过肉身的眼睛看得很清楚了。
程沛对他有所怨怼不假,但那是因为程沛认为自己被辜负、被背叛了。
但凡净涪愿意放低身段,与他道歉,又或者是与他分说个清楚明白,程沛是会原谅他的。
因为程沛愿意陪他坐着啊。
他其实是在等,等净涪跟他解释,等净涪跟他道歉。
可是他没有等来。
毕竟不论佛身、心魔身还是本尊,净涪很少有为了这些事情跟别人道歉的时候。
也不是做不到。
就是......
佛身垂落了眼睑。
所以在他们三人中,净涪自己的责任也不少。
心魔身沉默了一瞬,随你吧。
心魔身和本尊都没有反对,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净涪佛身在检讨自己的时候,那边的程沛其实也在自省。
可作为一个在母亲与兄长乃至司空泽那个师父的庇护下长大的少年,意气填了满腔的程沛,又真的很难拉下脸面来跟沈安茹甚至是净涪求和。
他独身一人坐在院子里,也不去看石案上的纸张、笔墨,只是低垂了脑袋坐着。
大日从天中移向天边,又从天边落入西山,连最后的一丝天光,都被夜幕给吞没了,他仍然坐在那里。
早早点起灯的沈安茹也只拿着针线篓子坐着,手中的针线未有半点动静。
灯花爆起的声音惊动了灯下坐着的沈安茹,沈安茹抿了抿唇,又拿着针在头发上擦了擦,勉强绣了几针,到底没能按捺住心神,便将针线插在绷子上,挪开针线篓子,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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