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决绝不是先天生有,是他走过刀山火海,看过人情冷热,被铁水冲刷,被寒冰围砸之后,生出来的新皮。
他就是现在的南乐生。
咏山眠回头看了一眼他,想要从记忆里多找一点熟悉的感觉,正好对上了南乐生的目光。南乐生叹了一口气,对他笑了笑:“你快去吧。”
偷看他被发现,咏山眠慌忙移开目光,也不回答他,拉了把衣袍就往富野那边走去。
双目漆黑的富野正坐在石碑旁,听李岚刻碑的声音。看到咏山眠来了,他面无表情地抬头。
“有个东西要给你。”他伸出手,让富野摊开掌心。
原来是一颗水果糖。咏山眠盯着糖看了两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升蹿起一股复杂的意味。
富野捏着糖,他说了一句:“我妹妹不喜欢水果糖。她喜欢牛奶糖。”
好像是抱怨,但他还是老实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了嘴里。咏山眠松了口气,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富野猛地变色,露出恶鬼面孔。他不愿意被人摸头。
真不听话。咏山眠退了一步,缩回手。南乐生当年可没他这样,他最喜欢弯腰侧头,让咏山眠摸自己的头顶心了。要是咏山眠不肯摸,他就会用自己的头顶,蹭咏山眠的手臂,肩膀和后背,像只讨摸的大狗。咏山眠手头忙,不摸他,他就一直蹭,蹭得咏山眠烦了,要骂他,南乐生就跑。
过了十分钟,李岚终于刻完。他急急忙忙地脱下阿菖的皮,将针还给富野,问他这样算不算刻完了。其人收拾好行李,换掉脏衣服,走到李岚这边,等富野回答。
富野像只小蜘蛛,四肢并用爬上石碑,盯着那道横看了许久,舔了舔,又跳回地面。没有人敢说话,他们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富野在人群中转了转,最后回到石碑上,坐了下来。
“还是没有找到妹妹。”他说道。
富野蜷起身体,用双臂抱紧了竹竿似的两条细腿。
“我找了这么多回,找不到。”他说道,“妹妹死了,我来地狱找她,找不到。她就在地狱里,我找不见。”
李岚走上前,他总觉得此事蹊跷,照理说不会有无法通关的副本。在遇到南乐生等人之前,他就随着自己团队中的人,通关了三五个副本。每个副本都是在人进入时报出自己的通关要求,并严格按照要求,鉴别判断爬塔者给出的应答。副本虽恶,但也在巴比伦塔的约束之内,不会在提出要求后,无视秩序,肆意屠杀爬塔者。因此,强大的人可以摸爬滚打进出副本,提升自己的能力,并往上方攀爬。
嵌套副本是大型副本,大归大,不可能没有一个主心骨,不然整个副本就是一盘散沙。李岚隐约觉得,所有的副本都给他一种感觉,就像是毕业作品那样,带着主题,拥有主体意识。
这一点他还未与他人言说,但其实无需言说。
“玩家”群体的出现,其中有个非常重要原因。所有的玩家将副本试做生死游戏,他们对副本痴迷,是因为他们在现实生活里,也都是游戏的疯狂迷恋者。
非真人的游戏早已无法满足他们,塔内的副本像一个个独立的类型游戏,外界的技术永远学不会。
因此,《富野的地狱》,也必然带着一种主题,一种通关思路。李岚觉得,通读诗本,召唤出富野,让他给针,刻字,不过是普通的通关方法。虽然艰辛,但也不是做不到。
李岚蹲下来,问那小男孩:“没有人帮你找到过你的妹妹吗?”
小男孩摇摇头。
“找到?从来没有。从来都没有人提过要帮我找妹妹。”他点了点自己的膝盖。
“反正大家进来,最后都会出去。只要找到我就能出去了。找到妹妹,又没有好处。”他说道,“找到妹妹,我就不需要再用针刻字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石碑上密密麻麻的“正”字,正意指着他寻找妹妹的次数。
也就是说,富野一直在这个副本中寻找着他的妹妹,每次有人读诗,他就会重头开始找,并记录下这一次的寻找经历。
闵西颂盯着红针,看了好一会儿,他意识到那是个好东西,但是想要拿到,就必须先帮富野找到他的妹妹。闵西颂可没那个闲情逸致,他只想快点出去。这副本里没有他要的东西。
一块怀表据说已经被人拿到手了,暂且放弃;一块令牌还在另一个位面,他想快点找到令牌,将它带出塔去。他是为了那块令牌,才被人送进塔里,饱尝了这痛苦的爬塔历险。
南乐生问道:“我们进来的时候都没听见通关要求。富野,你能给个解释吗?”
富野叹了口气,说道:“我说过了,只是你们都晕着。”
丽塔在旁不合时宜地说道:“你们怎么都晕了?不知道进塔前会先跑进水里嘛?没做一点准备就进来了?”
众人忽然失语。
他们左思右想,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南乐生为了从闵西颂手上要回咏山眠,提出单挑。不料比赛途中,南乐生体力不支即将败下阵来,他便喊了闵西树,闵西树四处发疯还把众人逼到了绝路上,不得已提前出发,谁知咏山眠失算,小队主心骨全进了副本。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队长南乐生。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要怪他,要不是他急着把咏山眠抢回来,他们哪里会急急忙忙一头撞进来?小队全员毫发无损,算是福大命大了。南乐生在众人的目光下倍感尴尬,不得已道歉,并想用其他方式挽回自我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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