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田美娘停顿片刻:“……中土来的那位小郎君向春英娘献殷勤。”
春英娘和云晨娘一样,也是巫医的学徒。
易申便问:“然后?”
赤田美娘扭头看她,易申看到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今日晚间师祖母喝了茶后突然口吐鲜血,她说她中了毒,要我们去叫你过来。”
易申一时间没想明白巫医大人的逻辑。
她中了春英娘或者胥良攸的毒,然后让人去把她叫过来?
她过去能帮上什么忙吗?易申茫然地回忆自己掌握的技能——如果巫医大人觉得烦闷,想让人表演个杂耍,或者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她倒是能配合。
至于解毒……若这里是有灵气的世界,她倒是也能帮上忙。然而这里没有。
易申满头雾水地被带到巫医面前。
巫医靠坐在床头,身上披着薄被,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易申看不清楚。云晨娘和另外几个学徒围在床边,低头不语。
赤田美娘过去叫了声“师祖母”,巫医便转头看过来。
巫医的容貌并不十分艳丽。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十二分的优雅。便是此刻,她自觉大限将近的时候,看向易申的目光里也没有一丝慌张。
“你来了。”她说道,“你们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对易申说。”
其他人对这话没有什么异议。她们低声应是,然后陆续退出。
易申却觉得一丝寒意从脊背爬了上去。
偏偏这时巫医微笑着,又叫她一声:“易申。”
易申干巴巴地回应:“巫医大人有何吩咐?”
巫医道:“吩咐倒说不上,只是巫祝前些日子对我说你变回了从前的样子,所以我想在去见巫神之前看看你。”
易申看着她没说话。
巫医又笑了笑:“巫祝大概是老了。她说你变回从前的样子,我却觉得你没有。”
易申硬着头皮说:“大人说笑了。”
“我是不是说笑,你心知肚明。”巫医抬起手,将身上披着的薄被掀开。
她身着华丽的礼服,动作之间,几枚银饰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易申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扶她。巫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冲她摆摆手,径自从竹床上走了下来。
“胥良攸想要迷惑春英娘是真的,”巫医站在易申面前,目光平和地望着易申,“胥良攸想给我下蛊也是真的。”她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是,春英娘被迷惑是装的,毒是我自己下的。”
易申:“……”给自己下毒,您真会玩。
巫医欣赏着易申一言难尽的表情,轻笑出声:“我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未必知道我是谁。”
她手执巫医的权杖。权杖上镶嵌着许多宝石,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宝石也闪烁着绚丽的光彩。
只是权杖的顶端,那个本应镶嵌最大、最亮的宝石之处,如今却空空如也。
巫医说道:“宝石在胥郎君那里,藏在一卷竹简之中。”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易申。
“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易申不怎么明白。
她大致能够猜到,巫医希望她造反。
或者说,巫医希望用自己的死构陷胥良攸,然后泉和国师出有名,便可以造反。
但是……
易申看着巫医始终平静、却逐渐笼上一丝灰败的面庞,没忍住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巫神虽然事实上并不能算是一种信仰,而是更加接近一种原始的图腾崇拜,但在易申娘的记忆之中,自杀的人在死后,是无法去见巫神的。
——因为自杀的人是自甘堕落的,她们没有资格去巫神面前接受最终的审判。
巫医的声音依旧平静:“巫神将要陨落,如果我的生命可以换来巫神的光辉重新笼罩大地,我会心甘情愿地踏上死亡之路。即使让我的灵魂堕入深渊,我也在所不惜。”
她坐回竹床上,重新为自己盖好薄被。
“云晨娘,你们进来吧。”巫医提高声音冲门外说。
在众人重新进来之前,巫医最后看了易申一眼,轻声说道:“天盛朝即将遭遇劫难,巫神会拯救天盛朝的子民,易申,你会做到的,对吗?”
易申还想说什么,云晨娘等人却已经进来。
“将我的权杖取来吧,云晨娘。”巫医说道。
她躺回床上之前,将权杖插在竹床的一角。此时听她提到,众人纷纷转头去看。
所有人齐齐发出吸气声。
“师母!”几人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巫医也做出刚刚发现宝石丢失的震惊模样,哑着声音问:“怎会如此?”
易申静静地看着巫医表演。
众人很快找到怀疑对象——
不是别人,正是胥绍轩和胥良攸两人。
将宝石从权杖上挖下来,需要坚硬的工具。权杖的工艺精湛,用石刀都未必能破坏它的样子。而权杖向来都在巫医住处的祖母屋中放着,外人无法长时间在此停留。
众所周知,天盛朝已经多年不向泉和国出售生铁,几乎没有人有锋利的刀具。而今天白天来巫医处的人,只有胥绍轩和胥良攸可能有刀具。
“只能是她们!”赤田美娘红着眼睛叫道,“只有她们才会做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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