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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你舅父陪着,爹爹很放心。”
    “那里,离你娘亲近一些。”
    七七沉默不语,咬唇点头,眼泪簌簌而下。
    魏珣亦默了半晌,终拍着她的手道,“罢了,明年爹爹再回去。总得等你及笄。”
    七七唇口咬得更紧些,面上有笑,眸中带泪。
    庆宁六年七月初七,是七七生辰,及笄礼亦选在了这日。
    天未亮,魏珣便入了宫。正在梳妆的七七吓了一跳,“爹爹可是又失眠了……”
    话出口,便也觉得好笑,他要真有什么不适,瞒她都来不及,如何还巴巴赶在眼前。
    “我来,给你盘髻。”话是对着七七说的,然魏珣目光扫过七七身侧的茶茶时,不由有些报赧。
    茶茶迎向他,不觉已经热泪盈眶,只点头道,“让你父王来,他梳得比嬷嬷好多了。”
    别人不知,她却清楚。从永康四年开始,近十年,杜若但凡盘髻,皆由魏珣亲来。初时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想他真得学在了手中。
    七月底,魏珣启辰回临漳,走前,他本想将蘅芜台前的一株枇杷树和合岁的骸骨一起带走。那年回邺都,刀光剑影间,没能来得及。
    然,想了两日,还是留下了。且让她们手足三人在一起,他与阿蘅,互有彼此,便已很好。
    他与阿蘅,互有彼此,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从庆宁四年末至今,已近一年半,除了那封密信,依旧不见第二封,其途漫漫。
    城郊官道上,七七十里相送。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两鬓已经泛白,眉宇间沧桑已现,而一身旧日白袍,虽被腰间玉革固着,却是空荡阔沓的模样。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七七突然便搂住了魏珣,伏在他肩头大哭,“爹爹,您实在太苦了。”
    魏珣拍着她背脊,半晌方轻轻推开,笑道,“爹爹有你,苦什么?”
    话落下,魏珣便也红了眼眶,他望着自己的女儿,“你娘亲、她才苦……她……”
    “一个人!”
    自杜若都走后,魏珣痛过、病过、念过、甚至恨过,唯独没有哭过,然这三字出口,他在瞬间眼泪纵横。
    字字泣血,锥心刺骨。
    他的阿蘅啊,又是一个人。
    临漳城中,因着那份密信,那一点曙光,魏珣便重新开始安下心来。他告诉自己,在此处,实有意义。
    即可为女儿守边关,又可候妻子归来。
    而昔日属臣将领大半留在邺都辅佐女帝,唯有茶茶在陪伴了七七数年后,重新随他来了此地。
    这一日,魏珣在琅华殿长廊上司鼓,衣摆被扯了一下,顿时腰侧至下摆处线都裂了,连着他腰间挂着的香囊都掉落在地。
    在庭中喂鸽子的茶茶看到,不由笑出声来,上前侍奉他。
    “这便是你主子的手艺!”魏珣捡起香囊,看着针角都不藏的衣衫,嗔怒道。
    茶茶丝毫不惧他,“如此,殿下还巴巴穿了一年又一年。幸得王妃给您多缝了两件,不然您连替换的都没有!”
    魏珣却不再说话,他怔怔望着手中那个香囊,仿若看见了什么让他心跳剧烈的东西。香囊上的碧色丝线和流苏,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褪了色。
    他凑近细敲,遂又举至阳光下看过,根根白色银亮,柔软绵密,不似丝线,竟如白发。
    他颤抖着将那个香囊捂在心口,永康三年,她送他的生辰礼,竟是她白发所绣。
    白头偕老,她没有说过。
    但却早已无声,陪着他白首。
    而他回首望向殿中,便仿若看见那个那女子,又坐在临窗的座塌上,持着针线,篦过自己黑白掺杂的发间,正笨拙而用心地给他缝制衣袍。
    一如昔年模样。
    他望了半晌,抬眼见得秋高天净,日光正好,便率了一队亲兵,入百里沙漠狩猎。茶茶拦了半日,最后只得跺脚怒目,给他多护一重铠甲。
    待天黑归来,茶茶便又忍不住泪目。
    魏珣猎回两头七色梅鹿。
    这个冬天,他窝在琅华殿偏殿中,剪了缝,缝了拆,拆了再缝补,除夕那日,终于作出一双靴子。
    捧在怀中,开心得像个孩子。
    抱了半晌,放入库中,同以往那些她穿过的旧靴一道,整整齐齐地排好。
    此后,这爱好便有多处一重,捕鹿,缝靴子。
    王宫之中,年过不惑的男子,司鼓,养鸽,狩猎,缝靴,甚至从不信神佛的他,开始频繁出入汤山庙宇。
    倒也不是为了进香,原是这地是她为数不多常去之处。他来,感受一点她的气息。
    寺中高僧了悟初见他,凝目半晌,方道,“原是施主。”
    魏珣抬眸,“大师见过本王?”
    “不曾,只是观面相,施主原是无来生之人,却被赠了来世。”
    魏珣蹙眉不解。
    了悟便道,“昔年有女,与夫结来生缘,奈何其夫杀戮盛,此女长跪佛前,以慈心劈己半个来世,赠与她郎君。共享来生。”
    魏珣额首,今生到来世,她全部给了他。
    已是庆宁七年春,魏珣独守王宫威严不再,心境却越来越平和,大抵也已看开,他与杜若,原不过那一句诗词。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然对比前世,他回来不见红颜白骨,抱憾十七年,今生至少尚有一丝希望,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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