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珣私服从长街过,原来这声音还在。
同年冬至日,西林府军归来。时隔一年,魏珣再入清正殿,向陛下呈献山河社稷图。亦告知如今大魏天下,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彼时乃是冬至宫宴,宗亲群臣,山呼万岁。
魏珣坐于天子近侧,笑问,“如此山河万里,陛下满意否?”
魏泷双目赤红,所以,如此江山,你欲何为?
转年,永康十八年,于大魏,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年。
梁国出兵伐魏。
大魏天子诏书,言多年征战,人困马泛,不宜再战,遂不战而降,割南境二十座城池于梁国。
魏国民沸不止。
同年四月,信王奉君令,于澜沧江上向梁国使者献卷宗协议。后率诸臣朝极南处,行君臣大礼,三跪九叩,俯首称臣。
莫说邺都高门,便是诸国权贵间,凡是高位者,哪能看不清此间道理。魏国至今十万兵甲横在梁国都城外,如何需要称臣之举。此辱国之举措,分明是信王摆了那君主一道。
帝王路,洗不去的耻辱。
尤其是梁国摄政的明镜长公主,整个人心惶惶,她何时出兵伐魏了?遂将目光投降那珠帘后王座之上不言不语的女君,不由开始生出一些惧意。
因这二十座馅饼一般的城池,那女君更得人心,隐隐似有挣脱她控制的迹象。
而如今大魏国中,相比信王妃祸国殃民,大魏的子民背地里谈论更多的是那清正殿中的天子,丧权辱国之举。
高门能识清门道,寻常百姓如何想得道此间道理。一如当初那漫天谣言。
“你到底,为了那一介异族女子,作出此等事来!他日又有何面目去见大魏先祖?”烛影晃动间,映出魏泷惨白潮红的脸,去岁中秋之后,他便彻底病了,因魏珣之举,更是缠绵病榻。
“下令割让城池的是皇兄啊。您不是要千古留名吗,他年论史,史书工笔,皆会为您记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此一招,他帮万里之外的妻子巩固君位,给尽在眼前的手足刻上耻辱烙印。
“至于臣弟——”魏珣立在榻前,面上终于浮起一点真实而嫌恶的神色,“待百年后,我会让后辈子孙将我从宗室卷册上除名。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不要再生在皇家。”
“怎、怎么可能?”魏泷嘲笑道,“朕死后,你继位,你为帝王,如何除名?”
“谁说我要登基为帝?”魏珣从袖中拿出诏书,摊于魏泷面前。
“说到底,这帝王位,瑾瑜有力而无心,兄长有心却无能。故而,你我都不适合座这个位置。”
榻上之人观此书,闻此语,死不瞑目。
魏珣立于榻畔,良久无语,伸手覆其眼。
莫名,有泪滴于手背。无人见。
永康十八年秋,大魏天子驾崩,留诏书,传位于宗室女魏明煦。
大魏举国上下一片哗然,宗室间更是沸声不止。
大魏开国数百年,有女将、女相,却从未出过女帝。执事掌权者皆为男子,即便先帝无有子嗣,但宗亲后辈中,自有少年儿郎,如何能让一介女子上位。
然先帝遗诏在前,魏珣大军在后,便是再有不满,亦只得闷声不语。
同年十月,魏明煦继位,改年号庆宁,封魏珣为摄政王,杜有恪为丞相。
庆宁元年二月,原本镇压下去的东西两境,共十七部族,再度暴/乱。消息传来邺都,魏珣率十万大军出京畿,代帝亲征。
魏珣走后一月,邺都高门士族并着部分宗亲反,要重立天子。
谁也未曾想到,年仅十岁的少女持剑出宫门,在其舅父杜有恪的帮衬下,率事先准备好的禁军直杀到朱雀长街。
月光下,少年女帝,半面纯朝露,如仙子圣洁;半面被鲜血喷溅,似地狱修罗。而不多日,魏珣便率大军返回邺都,围剿造反之人。
原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
至此,再无人反女帝。
而从永康十三年到庆宁元年,前后六年,大魏的百姓历了五国破城之战,东西境动乱,菜市场一年砍头的血腥,改朝换代,京畿反女帝反被血洗种种事件,如今唯一念想只是安稳度日,御座之上何人在位,已然不在乎。
更别论当年关于信王妃的那些谣言,真论起来,比起先帝简直微不足道。
少年女君在丞相的帮扶下,铁腕手段摄于前,慈心仁政跟于后,慢慢将国事理顺,将福泽施恩于子民,大魏的国土逐渐焕出新的生机与光彩。
只是,那个在这六年里,真正搅动风云的男子,却开始逐渐委顿下去。
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为自己清证了名,消除所有对她不利的声音,扶他们的女儿上君位,开辟出新的天地,只为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清平盛世。
然而,时光流逝,始终未见伊人身影。
第105章 . 全文完 人世间
大魏历, 庆宁三年春,魏珣归政于少年女帝,避世蘅芜台。
女帝没有挽留, 只隔三差五私服至信王府探望。
父女二人, 养了个共同的爱好, 司鼓。一面鼓,两副锤子, 一人一把, 按着曲谱奏着。
茶茶侍奉在侧,闻曲音不由掩耳, “实在太不堪入耳了。”
在举国最有权势的两人面前,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偏那两人连个“不”字都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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