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将衣衫送去。”魏珣系好披风,俯下身来,“你且睡久些,别急着起来,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睡。”
“嗯。”
魏珣走出两步,又返身回来,坐在杜若床沿,“阿蘅,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也不是杜氏的女儿,你会难过吗?会不会觉得,人生天地间,如浮萍,无根基?”
杜若盯着他,看了许久。
魏珣心里有些发毛,只含糊笑过,“我就是随便问问的。”说罢,便起身几欲逃开。
他想,还是太急了。
却不料,杜若一把拉住了他。
一只从锦被中伸出的纤细无骨的手,慢慢握上他五指,同他十指紧扣。良久杜若才忍过胀疼的头颅,酸涩的眼角,启口道,“你好好的,我便没有什么难过的。”
魏珣看着握在掌中那只小小的手,面上笑意愈浓,眼中眸光愈亮,他站起身来道,“我去去便回,很快我们就回家了。”
杜若点点头,她看着他玉带白袍,雪襟披风,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突然便想起前世,在太尉府后花园看见后的那一幕。
凌澜穿着一身鹅黄银纹百蝶裙,声色婉转娇羞,她说,“妾身便知今日亦会遇见殿下。”
“见到便好,莫逗留。让人撞见,添了杂话累你名声便不好了。”声音落下,魏珣定了定身形,露出被假山遮去的半张如玉面庞。
“妾身就是想多看一眼殿下!”
“待父皇病情好转些,本王便将你我之事提上。”他这样回她。
杜若想,要是前生今世,他爱的是凌澜,爱的是世间的其他女子,只要不是自己,是不是会更好些。
至少,他会有自己的子嗣,至少不必陪着自己,活得荒唐而疲惫。
她与荣昌恩怨两清的代价,喝了她的绝嗣汤,失去一个孩子,分明也让他担了一半的代价。
绝得难道不是他的子嗣,失去不是他的孩子吗?
杜若捏着锦被的手,越捏越紧,她望着帐顶,只觉叠影重重,眼前越来越模糊。
可是,合眼的瞬间,她却清晰得看见那张脸。
前世里朱雀长街策马而过的少年郎君,今生临漳城内隐忍寡言的信王殿下,原来他那么好。
原来,她一直以为,是他欠了自己。如今想来,分明是她欠了他良多。
*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申时。
许是了了件事,杜若精神尚好,心情亦顺畅了些。她也未即刻起身,只将被中那只不安分的手拍开。
魏珣本背靠着床榻坐着,一手笼在锦被中被杜若握住,一手拾着矮几上的卷宗批阅。原也是发觉她醒了,方才游离了地方。
他望了眼杜若,瞧她面上多了两分生气,便将手重新搁回她胸上,挑眉道,“好好养养,瘦成什么样了。”
杜若也懒得挣扎,随他摸去,只是目光瞥过那卷宗,隐约见到“梁国”二字。
“你这不是卷宗,是千机阁的消息吧。”杜若坐起身来,凑上前去,“你要梁国的消息做什么?”
“没什么。”魏珣将书册合上,“他们的国主重病多年,快不行了。明镜蠢蠢欲动,估摸又要不安分了。”
“我闻梁国国君,不分男女,上一任执政的便是明素女君。这明镜是想继女君位吗?”
“明素女君”四字入耳,魏珣心中蓦然一紧,后背更是没来由一阵寒意,只道,“这就不甚清楚了,他们内部党派甚多,宗亲权贵间流派亦是复杂。”
两人也未再讨论这事,只传了人,起身更衣,准备晚上的中秋宫宴。
期间,魏珣道了句,“衣裳收下了,但大长公主不在府中,说是去了卢鸿寺。”
“送到便好。”杜若笑道。
既要入宫赴宴,自是严妆丽容前往。如今,杜若自然愿意盘髻。
先前,她一来不曾外出,二来亦算为孩子服丧,便一直素面披发。算着,今日竟是这四个多月来头一回盘髻。
却着实难为了两位梳妆嬷嬷。
实在,掀开她层层乌发,除开发顶那缕缕银丝,发根靠颈出,尽是夹杂的白发。
“郡主,传柔兆来给你养一养吧。”茶茶道,“她还有瞬时变黑的药水呢,就是用起来费时些。左右离宫宴还有二哥多时辰,总也够的。”
“对,柔兆呢?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一旁理着衣襟的魏珣望着镜中的杜若,也不知是否眼花,他见她目光涣散,背脊亦有些轻微的颤抖。
“是不是小腹又疼了?”魏珣凑上前来,伸手覆上她腹部,想看看她是否又发虚汗。
“没有!”杜若回过神,挥手谴退女使,“这段时间,你同陛下缓和些没有?”
“说实话,不许哄我。”
魏珣点了点头,“原还想同你说呢,今日我细想了下,皇兄虽是昨日邀我饮的酒,不过细想起来,月初开始,他确实和缓了许多。”
“那便好!”杜若松下口气,“你们是兄弟,亦是君臣,本该和睦。”
“上来梳妆吧。”杜若挥了挥手,垂眸望了眼垂在胸前的长发,对着两位上前来的嬷嬷道,“藏不住也无妨,不拘什么的。盘好便罢。”
两位嬷嬷得了这话,福了福上前侍奉。却也是四目对视,心中感慨。
像她们这般为奴为婢的身份,不过在王府中日子稍微过得活泛舒坦些,便是已逾不惑,亦是一头青丝,如墨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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