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遇刺的这般突然,他在被那支簪子划破手掌,看到黑血从掌中滴落的瞬间,仅剩的清醒和气力是给扶他的李昀塞入了那枚黑羽印。
那是他濒临死亡的一刻,唯一的念头。
上辈子,他zwnj;欠了他妻子一条命。
重活一世,总要还她的。
至于其他,他亦实在难以想全。
好在,上天厚爱,让他苟延残喘数日,此番还得一刻清醒。他便还能多做些。
她不能只是活着,需自由地活着。
他还没给她和离书。
这辈子,从嫁给他的那一刻,她无时无刻不想要、亦是唯一想要的东西。
他原该,早些给她的。
但是现在给,也还好。幸得她不曾动情,待得了和离书,恢复自由身,经年后,她自有她的日子。
总也不必栓上他未亡人的身份,像前世般困死在信王府里。
魏泷看了他片刻,只问道,“还有旁的吗?”
“没了。”魏珣摇头,抬起无神的双眼,攒出一点笑意,“皇兄,你快写。写完,让臣弟看一眼。”
说完,他便疲惫地合上了眼,靠着软枕重重喘着气。
魏泷坐在床榻上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便想起,多年前兄弟二人一起在太尉府学习。老师出了时政辩题,偶尔魏珣也会犯难,便悄悄道,“皇兄,你快写。写完,让我看一眼。”
那时,没有皇权横在他们中间。即便出身皇室,他们也曾真实地兄友弟恭。
半晌,许是不曾听到有何动静。
魏珣睁开眼来,望见咫尺之地的魏泷,终于败下阵,叹着气笑了笑,“皇兄,臣弟当真只有王妃是放心不下的。”
又想了一会,撑着力气道,
“旁的……还有什么呢?”
“西林府军?”
“王府属臣?”
“权力?”
“地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这个道理,臣弟懂。”魏珣的笑浓烈而虚无,“皇兄放心,他们也都懂。即便曾有不懂的,臣弟亦让他们懂了。”
魏泷唇口张了张,还是没说话,只瞥过眼,避过魏珣的目光。
“臣弟所有,皆是皇兄的。”
“便是母亲,如今不也是皇兄的吗?”
魏珣继续道,“唯有阿蘅、我唯有阿蘅,是属于自己的!”
“现在、我不要她了……”他撑起身子,凑近魏泷,看着自己因被划破而无法执笔的手,声色哽咽道,“兄长连这样一个忙,都不愿帮吗?”
“兄长,我便只求你这一件事啊!”魏珣弃了敬称,换成幼时称呼。
魏泷合了合眼,终于转过身来,迎上他被泪水浸染的双目,如同儿时般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片刻方道,“兄长不答应。”
“你要和离,待你好了,自己写去!”
然后,魏泷便放开了他,起身疾步离去。
他对外间跪了一地的太医道,“救不活信朕的弟弟,你们就一同赴死吧。”
如此,他便守到此刻。
魏泷想,应该来得及的。
本来,魏珣就可以活的。他中毒昏迷的那一刻,是自己暗里嘱咐了太医,延缓救治的时间。
曾经,大魏江山已经定属魏珣的时候,他并未有多少怨言,无论是做个闲散宗室,还是做个朝堂帮衬,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的弟弟,原也确实得人所望,光芒万丈。
然而,待江山到了自己手中,巅峰之上,明明该是受万民敬仰,与日月同辉。可是,魏珣的光芒却依旧胜过他。
四海内外,识信王而不识天子。
他,终究是嫉妒的。
无人之巅,心中的权欲和嫉恨的鬼魅一点点将自己吞噬。他终于同无数帝王一样,为了无上的权利和所谓的君王尊严,手持刀刃捅向自己的手足。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信,皇权与情意不能两全。
魏泷推门进去,隔着屏风看见医官们来来回回模糊的身影,或施针,或配药……然后他看见魏珣扶着床榻,侧身吐出一口口墨黑的血,接着又无力倒下去……医官们继续喂药,拔针再施……
也不知是谁先唤了一声“信王殿下”,然后里头的医官便接二连三地唤了起来。
“殿下,您撑着些!”
“殿下,千万别睡!”
“殿下——”
“快,指腹入针,催殿下醒来!”主治的太医急道。
魏泷终于忍不住抬腿进去,却不料身后侍者匆匆来报,“陛下,信王妃来了。”
“传,快传!”魏泷眸光点上希望,只疾步至魏珣床榻,“瑾瑜,阿蘅来了!”
“你睁开眼,看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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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长云殿。
黎阳披着狐裘,立在殿门边,反复看着手中书信。
与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两截断开的鼓锤。
信上说,成了。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告诉她,杜若已死。
突然间,黎阳便觉得实在可惜,这回来还未出多少力气,杜若便这么快死了。当真无趣的很。
然而,她又万分期待,想看一看杜有恪和魏珣知道后的神情。
魏珣——
黎阳想了想,她的好弟弟,若知道杜若死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神色了。左右这消息,于他,是一副催命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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