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姿颔首,十分干脆地道:“大夫要钱,还是要物?”
他嘿嘿笑了声,低声道:“丫头,你比他们上道,我听说祝家是这遮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最为富庶的大户,看诊费想必不会亏待于我,只是,我还有件东西想要。”
既要钱,又要物,这何恭谨倒是有几分意思。
“大夫尽管开口。”楚清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却听那何恭谨凑近了些,道:“我想...我想要一块宫中令牌。”
楚清姿微微一怔,道:“大夫要宫中令牌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何恭谨不耐烦道,“你就说给不给吧。”
闻言,楚清姿脸色倏忽沉下来,道:“何大夫,若你是意图要进宫行窃,那这令牌我怎么给你?怪罪下来,难不成要我替你担着?”
“你...你跟那姓谢的怎么都说变脸就变脸。”何恭谨竟然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的声音给猝然吓住,缓了缓,才道:“他也是这么说的,若是你们不给,这病我也不看了。”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那为了宫中安全,想必我得把此事报给圣上知道,有位好大夫天天惦记着从哪偷块令牌进宫,让圣上替我定夺吧。”
“嘿你这丫头!”何恭谨气得简直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怎么有这种落井下石的臭丫头?
半晌,他只得闷声道:“我...我有难言之隐。”
楚清姿微微一愣,道:“什么难言之隐?”
何恭谨叹息了声,道:“那是数年前的事了......”
很多年前,京城流行起一种怪病,名唤烂舌头,他行医向来是以治病救人为首位,于是便想也不想地开始苦苦寻找救命的药,最后才发现原来那病根本不是别人所传言的从口中传入,而是靠呼吸传染。
他辛辛苦苦寻药,本以为以自己的本事,找到解药不过是时间问题,却没成想他自己也染上了这可怖的怪病。
舌尖溃烂那日,他险些疯魔。一日之间,所有人都恐惧的离他而去,生怕被传染上这怪病。
他什么都没有了,医馆门庭冷落,再不会有人找他看病。
何恭谨心灰意冷,好像天都塌了,觉着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便也顾不得他人的死活,他想着不如找个枯井,跳进去死了留个干净的全尸更好。却在宫外的井边偶遇了一个身形胖乎乎的宫女,那宫女因做错事,竟被宫里的娘娘罚去宫外挑水八百担,挑完才能回宫。
他毫无表情地对那宫女道:“别挑了,等我跳了井,你回去跟宫里的娘娘说水井脏了便是。”
那宫女颤颤巍巍地看着他,轻轻道:“你跳了井,娘娘还会罚我去做更重的活。能不能别跳,或者,死远点?”
何恭谨登时沉默,心道这宫女真不会说话,怪不得被罚。他懒得跟她争辩,刚要跳进井里,却被宫女猛然扑上来——人没掉井里,腿被那体型壮硕的宫女压断了。
他气得直骂晦气,这下想跳井也得能爬进去才行。
谁料那宫女自那以后,竟然百般阻拦他跳井,甚至每日给他送来吃食点心,半点不害怕他身上的怪病。
他们渐渐互生情愫,一个夜晚,那宫女对他道:“其实我也早不想活了,这宫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跟你一起跳井。”
何恭谨没有答她,先不说她的体型不一定能钻进井里,其次他就算不跳井也是要死的人,何必拉着别人一起死?
那宫女却不管不顾地吻住了他。
何恭谨震惊地无以复加,他气急败坏地把那宫女骂跑,以为自己把她害了。
因为当时全京城都在传言,烂舌头病乃是从口舌相传。
宫女流着泪跑走,何恭谨绝望又后悔,他不该拖累别人,应该早死才是,他闭上眼躺进井边的杂草堆等死。
他以为那宫女再也不会来了。
可没成想,两日后,他饥肠辘辘地两眼发昏,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盘小点心。
“吃吧。”那宫女竟然回来了,似是还带着些不情愿,心情委屈着。
何恭谨疲惫难当,他不知如何面对她,却在她开口时,猝然愣住。
“你舌头怎么没烂?”
“你这人,我给你带吃食,你还诅咒我得病?”
何恭谨不可置信地爬起来,反反复复地看着她的舌尖,喃喃自语般道:“不可能,若非从舌尖而入,舌头为什么会烂,那只有......”他眼前微微放出亮光,拼命地爬起来,失神般道:“咽鼻相连,这病是自鼻腔而入的!”
那宫女见他疯疯癫癫地爬起来,被吓了一跳,似乎说了什么,可何恭谨全然没能听见,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他顾自地爬回自己的医馆里,抓药配药,终于成功找到了治疗烂舌头病的药物。
再然后,他成了全京城口口相传的名医。
可他再回到那口井旁时,已经再没有那宫女的身影了。
他枯坐在井边等待,却在许久之后等到前来打水的太监,那太监道,那宫女八成是因着从御膳房偷点心,被罚打断了腿,往后都不能来打水了。
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没人知道她是生是死。
何恭谨后悔莫及,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当日为什么没能回头看她一眼?为什么不多跟她说几句话?那宫女成了他终生难圆的夙愿。
如今,他只是想要再见一见那宫女,哪怕只有副令牌能叫他进去见一见她,找一找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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