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把咱家这几个孩儿馋坏了。”
赵音音这反应一直持续到将近六月末,她吃了一个多月的豆腐鸡蛋,终于能吃肉了。全家都松了一口气,赵音音自己也馋得不行,亲自下厨做了一锅红烧肉。
要说解馋,还真得是又肥又香的红烧肉。这一个多月下来,肉票倒是剩了两斤下来,赵音音做了一大锅红烧肉出来,又在里面放了豆腐皮结,给之前帮忙换豆油的几家都送了一小碗过去。
虽然只是一小碗,可是没有谁家嫌少,这时候的肉多金贵啊!
几个小孩都吃得狼吞虎咽的,姑姥生怕几个孩子呛着,连一直不怎么爱吃饭的伊伊也大口大口地吃肉。
“现在有三个月了吧?”
赵音音点点头,按照大夫说的,到现在正好是十二周。
姑姥点了点头,又给赵音音夹肉吃:“三个月之后就稳当了,不像是刚开始那么折腾。这回可算不吐了,想吃啥就说,姑姥给你做。”
“这红烧肉吃下去,可得管好几天,”赵音音倒是有不少想吃的,可是现在的物质条件下,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先吃饭!”
吃完饭,周群芳拎着东西过来了。
“听说你有了?”周群芳还是跟李巧那听说的,“我给你拿了罐奶粉,平常喝点。”
赵音音赶紧谢谢她,又去沏茶,周群芳赶紧拽住她:“行了,你好好坐着就行了。怀相咋样?折腾你不?”
“前段时间闻不了肉味儿,现在好了,”赵音音看着周群芳比之前瘦了,也黑了些,可是精神状态却很好,“你最近怎么样?怎么黑了这些……”
许云海笑道:“我忘了跟你说了,周姐啊……升了!”
“哎哟!”赵音音知道周群芳之前在车间和后勤之间来回调动,后来宋致然来了把她调到了工会去,“我咋没听宋姐说?”
“我不在工会了,去了车间。咱厂子新引进的机器是德国的,我下狠心跟着学了德语,又跟人家派来的工程师学了半个月,现在专门负责维护那机器。”
“周姐,你可太厉害了!”
现在是全民英语热,连姑姥也跟着学了几句“点头yes摇头no”。赵音音跟着收音机里的听过几次,觉得自己学不来这玩意。
周群芳居然还能学德语!
“厉害啥,书呆子罢了,”周群芳有点羞涩地笑,“我这次来,还有个事儿跟你说。”
许云海给两人沏了茶,端进屋里,又拿了两块绿豆糕招待周群芳。
周群芳站起来谢了一句,赵音音拽她坐下:“谢啥,快说,啥事儿?”
“你跟小许现在可好多了,不像一开始还透着那么一股客气劲儿,”周群芳打趣了一句,这才往下说,“你听说了吗?遇罗锦上诉离婚了!”
她看赵音音没反应,给她介绍起来。
遇罗锦是烈士遇罗克的妹妹,遇罗克写的《出身论》旗帜鲜明地反对出身问题,被④人帮成员点名为“大毒草”,在七零年三月五号被枪毙于北京体育场的十万人大会上。
遇罗锦被哥哥牵连,判了劳教三年,后来插队的时候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她跟现任丈夫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在八零年五月份在法院以为“感情破裂”为由提出了上诉离婚。①
周群芳有些激动:“好多人说她是女陈世美,可是我不同意!没有感情的婚姻有多么痛苦……凭什么没有感情就不能作为离婚的条件?”
她给赵音音看自己抄到本子上的资料:“那十年里头,上海那么先进的地方,每天离婚的夫妻连两对都不到……两对!有多少女人就这么被束缚在婚姻的牢狱里头!”
赵音音看了小半本恩格斯,她看着周群芳记录在本子上的资料,小声地接了一句:“如果说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会合乎道德……②”
许云海听见两个人的声音加高,也走了进来,接着赵音音的话说了下去:“如果感情确实已经消失或者已经被新的热烈的爱情所排挤,那就会使离婚无论对于对方或对于社会都成为幸事。③”
周群芳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激动地说道:“确实,遇罗锦的丈夫帮她平反,帮她哥哥平反,但是这并不是必须用一个女人的一生来补偿的!那样的情况下嫁给对方,她做出的选择根本就不是自由的,而是为了求生!”
她的经历,可以说是跟遇罗锦相当相似的。她跟刘得水分居,身边的人是支持的,但是更多人都是不理解甚至反对的。
刘得水当初没嫌弃她成分娶了她,撕她两本书算什么,不干活算什么,怎么能离婚呢?
她站定在原地,看着赵音音:“音音,你一定不会觉得她是陈世美的,对不对?”
赵音音点点头。
“就算是报恩,也可以有多种方法,并不一定要以身相许。女人也是个独立的自由的人,而不是什么可以拿来报恩的物件……”
“你说得对!”
周群芳内心激动,她也只有跟家人、跟赵音音能倾诉心底的这些话了。她不知道听了多少人说起来,让她好好跟刘得水过,人家刘得水当初待她不薄……
可是那些所谓的“恩情”,就能抵消掉两个人没有感情过的那些麻木不仁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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