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云海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再过个把月,这拐也用不上了!”
回到了家属院,整个院子都出来看热闹。平时再有摩擦,许云海也是阳机二厂的大功臣,工人们对厂子的感情不管多复杂,根子里还是热爱着的。
“行啊,站起来就好啊,”张组长把众人都赶回家,叫许云海回家好好坐着说话,“你这小子,赶紧恢复好回厂子里来!”
这一路上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坐着三轮车,但许云海还是出了不少汗:“要恢复好还得一阵子,到时候再看。”
张组长察觉到他的问题:“怎么,你有什么新想法?”
许云海在医院里头是想过不少的,他以前在攻关小组,主要是因为他是厂子里英文最好的那个,能够帮忙翻译资料。他本人没上过大学,在技术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造诣。
而翻译资料……实在是个累活。他以前在厂子里头的时候,半夜不回家甚至直接睡在厂子里都是常事。
如果他还是过去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自然没问题。可是现在他有三个孩子要照顾,还有了妻子,再这样的话岂不是把家里的活都甩给了赵音音一个人?
“张哥,你知道,其实我没什么技术,也没学过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厂子里头就我英语最好,帮着翻译资料啊,有时候从别的角度出出主意,这才显得我是个‘技术员;。其实要真说起来,我有什么技术啊?”
张组长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他:“你不想回去了?”
“我现在有仨孩子,还有音音,可不是过去的我了,”许云海表情十分诚恳,“像过去那样吃住都在厂子里,先不说我身体行不行,就时间上也不行了。”
张组长皱眉头:“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没当爹呢,想这些干什么?当初我们家老大刚生下来,我还在厂子里赶项目,孩子满月了我才会去见一面!”
齐大嫂正进门,听这话撇嘴:“我说老头子,你说这话心慌不慌啊,你是没回来,把我累成什么样了?你老妈又不来伺候我,我月子落下啥病根你不知道?”
当年的她,甚至连抱怨都不敢跟丈夫抱怨。直到现在孩子大了,她腰杆子才直了,敢直接拿话怼他了。
“那不是工作么?”
齐大嫂道:“我没有工作吗?咋的,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
赵音音赶紧过来劝:“哟,齐姐,张哥现在可不那样了。我昨儿还看他洗衣裳呢。”
齐大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老头子就是看不起我们妇女!”
张组长脸上有点挂不住,又问许云海:“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音音工作也挺忙的,林书记赏识她,调她去厂办,我也得分担家务才行。”
许云海在心底还有别的话没说出来,他也听了赵音音说的关于小宝要学足球的事。伊伊要学画,睿睿学围棋,这三个孩子哪一个将来都不省钱。
还有孩子吃肉的问题……
“我准备,请组织上给我调动个职位,”许云海脸上云淡风轻地,“我这个腿虽然算是能站起来了,但是毕竟是用陶瓷代替了骨头,不能多走,更不能跑,厂子里的工作我是真的不能胜任了。”
张组长叹了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许云海竟然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我还记得,当初咱们一起研究那台数控机床的时候,你跟我说只有实业才能救中国,将来咱们也一定要有自己的机床,而不是从国外进口……”
许云海摇摇头,没叫张大哥,而是叫了张组长:“张组长,我到现在,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是我国现在开放了高考,很快就要有真正的高科技高学历人才来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现在想要换个岗位,并不是说我就不想为国贡献了……”
张组长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我明白,你也值得的。人家领导闺女儿子都不用进厂,去供销社的去供销社,去国营饭店的去国营饭店,没理由你这个大功臣就非得冒着腿出问题的风险回去!”
齐大嫂也说:“老张啊,人家小许说得对。我还记得,你刚刚把他抓去给翻译资料的时候也说,小许为了弄明白技术资料里说的是什么,跑到车间去亲自看操作、跟着学。不是小许不愿意干……”
“我知道了。”
张组长自然知道许云海跟他说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作为厂子里唯一、整个阳山市唯二的八级工,他的能量是很大的。
“我就是有点可惜,”张组长想通了,跟许云海说道,“你小子当初救了国家财产,啥东西也没跟厂子里要求,现在腿好了想换个岗位,这是应该的。我帮你去说!”
赵音音才泡好了茶端过来,张组长顾不上烫嘴,使劲儿吹了两口一下都喝下去,转身走了。
齐大嫂跟老头子心里的想法不一样,她觉得许云海这才是实在人:“小许,你别搭理他!这老头子就是犟劲儿上来了!”
“要我说啊,你为厂子里贡献了一次还不够,还得把这两条腿再贴出去?”
齐大嫂又跟赵音音说了两句,这才走。赵音音坐在炕上,有点担心地问许云海:“你真的不想回去了?”
她还记得,当初她说起什么东西也不如人重要的时候,许云海眼睛里的光——他是真的为自己能够把那台数控机床救回来而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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