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躬身抱拳,“元帅。”
秦珣放下书,眼神缓和许多,锐利藏进鞘中,温声道:“坐。”
裴君余光一扫,坐在距离燕王不远不近的凳子上,态度尊敬地问:“元帅可有用早膳?”
秦珣颔首,“姜侍郎来拜见,我请他一同用的。”
裴君又问候了他的身体,得到“尚可”的回复,便开始汇报军务。
秦珣打断她,“你的能力,军中皆有目共睹,今日不必汇报,与我随便聊聊吧。”
裴君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声音如常道:“元帅请说。”
秦珣无奈,“裴君,你与我,一定要这么生疏吗?”
“您是边军统帅,末将自当敬您重您。”稍作停顿,裴君又道,“与突厥最后一战,若非您救我,此时受伤的恐怕就是末将了……”
秦珣抬手,“突厥孤注一掷要击杀你,为大局,我和鲁肇也要奋不顾身救你,不必挂怀。”
“难道我和鲁肇遇险,你便不救了吗?”
裴君眉眼坚毅,毫不犹豫地说:“自然要救。”
“那便是了。”秦珣朗声大笑,“横戈马上千万里,悔教铁马踏神州!死有何惧?若能以身捍国,万死不辞。”
裴君一瞬间的失神,心口火热酸胀,复杂至极。
世人称她为“战神”,然在裴君心里,眼前这个人才是成就“战神”之名的人。
若非有燕王殿下为后盾,前后周旋,边军不能一心抵御敌虏,她也不可能一展所长,扬名军中……
裴君起身,拜下,“元帅大义。”
秦珣的伤处因激动而隐隐作痛,暗自平复,目光却不离她,见她神情变化,忽而话音一转,问道:“从前今夕明夕不保,不知何时便身首异处,未曾问过,你可曾想过如寻常女子一般瑶钗罗裳?”
裴君眼神一闪,虽自那年受伤,阿酒到她身边,便猜到是燕王殿下替她遮掩,可忽听他直白地问出来,仍有些许恍惚。
但恍惚过后,裴君便摇头,“末将既已如此,便从未想过回头。”
“若是给你选择的机会呢?”秦珣目光炯炯,似有深意。
裴君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手紧紧握住刀柄,缓缓移开视线,浅淡地说:“末将有无数次选择的机会,只是末将不愿意。”
出生即被生母扮作男婴并非裴君所想,然而在长大的日子里,她从未有一刻想要在这个世道做一个女儿家,所以一直主动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从军说来是计划之外的,也有想过可能的后果,可她从来不后悔。
“便是辛苦些,末将此生也愿意以男子之身活下去,绝不仰人鼻息。”
她的话十分果决,明确地表明,所言便是所想所愿,不留转圜的余地。
秦珣眼微阖,未受伤的左手扶额,原该心中不平静才对,他却忍不住轻笑出声,“裴君你生当为人杰,本就不该拘于出身,我竟是丝毫不意外……”
“元帅过誉。”
先前的话已经超出同僚之间的界限,裴君不想继续聊下去,便起身提刀抱拳道:“末将自知已冒天下之大不韪,班师回朝后便会请辞,解甲归乡,再不问军事。”
“元帅的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必会朝暮为殿下祈福,望元帅福寿安康,一生顺遂。”
沉默的气氛教人呼吸都不自觉轻下来,良久,秦珣才道:“裴君,你还未入京,不知朝堂事,不要急着定论。”
裴君未答,只是躬了躬身,以作回应。
秦珣也不忍教她为难,转而道:“姜侍郎传陛下口谕,命我先行回京,你们则是等镇北侯一行抵达之后再班师回朝。”
裴君微微蹙眉,“您的伤势怎经得起奔波劳碌?”
秦珣不在意道:“以我的伤势,便是等议和官员来了,也不宜动身,与其耽误大军行进的进度,不如提前启程,走慢些,兴许还会与将士们一同抵达都城。”
裴君问:“是否要带一军医随行?”
秦珣点头,“便选木军医吧,免得阿酒姑娘随你离开,他们父女分别。”
裴君替阿酒道谢后,便不再耽误燕王休息,出言告辞。
秦珣定在三日后启程回京,期间两人除军务外,便没有机会再闲话他事。
不过众人于营外送行时,秦珣深深地看了裴君一眼,方才上马车。
那一眼旁人不会多想,阿酒却是心有所感,跟着裴君回营,忍不住便一直瞧她。
武将们走在后头,瞧见这一幕,互相挤眉弄眼。
鲁肇冷着脸,冷笑,“难不成你们真以为一朝功成名就的人,还会娶一个医女吗?”
郝得志第一个便不满地争辩:“将军最是重情重义,怎么会嫌贫爱富、喜新厌旧?”
郝得志嗓门儿大,话一出便引得前头的裴君和阿酒回头看过来。
裴君的眼神很平常,倒是阿酒,顺着郝得志的视线看向鲁肇,一对视,立即便移开,仿佛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鲁肇心中烦躁,语气便不好,“呵,京城和边疆可不是一个世界,你们这样的脑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别天真太过。”
说完,鲁肇看了一眼裴君,拂袖而去。
一贯与鲁肇交好的武将们匆匆向裴君抱拳后,也跟着他的脚步离开。
“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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