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萧萧微微张着嘴,却动弹不了——她认出男人是纪承泽。
纪承泽似乎有些宿醉后遗症,脚步不是太稳,站在街头等红灯时,淡淡的笑容里透着几分茫然,好像他随时可能迷失在这街头。
红灯换绿灯,纪承泽的目光自然而然往对面扫来,何萧萧在他看清楚自己之前飞快转身往回走,低着头,行色匆匆,好像一个纯粹的赶路人,心里却异常诧异,认出纪承泽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冲上去揭发他,而是尽快隐藏自己。
或许重逢后她从未真正信任过纪承泽,或许潜意识里她明白这样的场面迟早会出现,所以那天晚上她会用不屑的口吻反驳凌瑶的爱情理论。
然而走着走着,她还是感觉到凉意像一条冷飕飕的蛇,从后背慢慢往上爬,爬过她脆弱的骄傲。她用力勾起嘴角发出冷笑,却不知该针对谁,只是狠狠笑着,直到那条击垮她的蛇从心里游出来,落在脸上。
她抬起手,抹去两边脸颊上的湿热,钻进购物中心的小门,在靓丽有序的商铺中间游走了好一会儿,冰冷的心才有所回暖,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重新拉回人间。
何萧萧在商厦底楼的一间咖啡馆喝了杯拿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有两个小时的回程路在等她。
她没滋没味喝着咖啡,突然想,凌瑶的反复提醒是否因为她也曾看到过同样的一幕?
不过何萧萧不打算找妹妹核实了。关于这趟上海之行她绝不会在凌瑶面前提及,非但如此,她还会尽快把这段耻辱之旅从记忆中抹去,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她差点再次成为一个笑话。
喝完咖啡,何萧萧一刻都不多逗留,原道返回 C市,途中在服务区要了碗面条充饥。
滚烫的面条端到面前,她庆幸自己还有胃口,转头看窗外,川流不息的高速上,每秒钟都有车子从视野里飞驰而过,看着看着,她忽然产生一丝惧怕,竟然一点都想不起自己刚刚是怎么开到这里的,她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唯独没有开车这回事。
凌瑶曾跟她提到过一本书,书里说,大脑可以分成有意识和无意识两套系统,对于已能熟练操作的行为,比如开车、打字,大脑会自动将之划归到无意识系统,你在做这类事时是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的,做过之后回想,也可以毫无印象。何萧萧当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今天她以切身经历理解了这段话的含义。
重新上路时,何萧萧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能出车祸,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回 C市的路上。
她增加了休息的次数,一旦发现自己走神,就进服务区抽根烟,或者喝点什么提提神,等精神了再上路,车速也有意识地放慢。就这样开开停停,下午三点半才回到C市。
终于进入熟悉的环境,何萧萧精神松懈,一下子感觉到了累,开车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精神上的倦怠,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独自生活的这么多年,她沮丧过,绝望过,但在纪承泽出现之前,日子再辛苦再不是味儿,她也从未有过如此疲倦的时刻。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她对纪承泽又认真上了?
何萧萧在滨江东路等红灯,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江面上出现了一道双彩虹,好多人扒拉着桥栏杆仰头惊叹。
对面车道有辆机车在等红灯,车上的男女也把脑袋歪向江面,不过没有旁人那样夸张的肢体动作,他们很安静,开机车的男人虽然戴着头盔,但给人感觉很沉稳,不像赶时髦的毛头小伙子。女孩穿着朴素,身长手长,显得纤瘦,同样被头盔遮住了面容,何萧萧判断不出他们是父女还是情侣。
女孩看够了,把带着头盔的脑袋靠在男人背上,双臂揽着他的腰,乖顺得像只小猫。何萧萧凭直觉否定了父女的可能性,因为她从中看到了爱情,也蓦然感到心酸。
她的视线从女孩头盔挪到女孩腰间的帆布挎包上,浅草绿色,包上还吊着一只鸥鸟布偶。何萧萧眨了眨眼睛,再细瞧,女孩的衣着、轮廓一下子变得清晰,白衬衫,七分牛仔裤,还有挎包和配饰,这些普通的装饰拼合在一起,让何萧萧确信她不是别人,而是凌瑶。
何萧萧急切地把视线重新转向开机车的男子,凌瑶的人际关系简单到无需多费思量就能排查出来的地步——何萧萧很快断定是那家餐厅的老板,身材、年龄、服装,都是何萧萧有过印象的,只是她没想到老板会开一辆又潮又贵的重型摩托。
机车咆哮着从何萧萧面前飞奔过去,与此同时,何萧萧身后的汽车也不耐烦地摁响了喇叭,她赫然回神,直行车道的绿灯亮了。
何萧萧启动车子,往前开去,内心却突然失衡。
她一直自认为在生活和情感方面阅历丰富,足以做凌瑶的老师,然而凌瑶只用一个简单的道理就轻松击败了她——婚姻必须以爱情为前提。
在今天之前,何萧萧对这个道理嗤之以鼻,为什么必须是爱情,为什么不能是物质,是交换?直到面对纪承泽和他怀里的女人时,何萧萧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未超脱,骨子里她和凌瑶没什么区别,也渴望爱,渴望真诚,受不了欺骗和伪装。
生活再一次嘲弄了她,她仓皇、挫败、失落,沮丧,乃至愤怒。她想起凌瑶向自己强调爱情的重要性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涣散的情绪终于找到落脚点,雪崩似的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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