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料这婢子跟了苏锦几日,也不似过去机灵,不仅一五一十将郡王府下请帖的事,讲得详细无比,甚至于连苏锦的神色、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沈原听得脸色一沉,忍不住暗暗啐道,就这还说对宋致没有过半分情意。
女子的嘴,当真是骗人的鬼。
他冷冷哼了一声,“她去便去了,总归腿是长在她自己身上,此去又是为了宋致,想来她必然尽心尽力。”
啧啧,听听这醋味。
站在沈原身后的小厮默默叹息,眼下不用别人指点,他这榆木脑袋也明白公子定然气得不轻。
豆豆眼的小厮缩了缩脑袋,唯恐祸及池鱼。
总归惹公子生气的是那条鱼。
他宁肯当池子里的王八,也绝不想在这会凑上前去。
显然,沈原不这么想。
“淮安!”
豆豆眼的小厮头皮一麻,低头跪在郎君面前。
“你与文墨一起,去郡王府门口守着。”到底还是怕她被灌了酒,出了什么差错。
毕竟,因为他前世里被顾执、淮南算计的缘故,府中的宴会并未办成。
是以苏锦压根儿没在高中前,与庆郡王有过交集。
眼下这出又不在他的料想之中。
沈原皱眉,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面色不虞却还是悄悄嘱咐了文墨,“记得晚些时候,支开守门的婢子。”
***
郡王府亲卫再来接人时,文墨并不在外院。
苏锦给她留了条,临出门时,目色落在腰间系着的旧荷包,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又重新折了回去,将今个儿淮安送来的新物坠上。
到底是新做的荷包,竹青与深绿的流苏随着她沉稳的步子,在风中稍稍绽开,那靛青上的几枝梅花,孤傲禅意,光是看着,便知用了许多心思。
两人到郡王府门口,才翻身下马,立即有婢子上前,接过缰绳。
苏锦细细瞧了这几人,虽说穿着普通,却都是些练家子。
“苏姑娘,请。”
接她前来的亲卫姓赵,单名一个青字,乃庆郡王义女。
年纪轻轻就已有将军之位,她腰侧的那把破龙刀,早先年不知斩过多少边疆悍匪,煞气之重,寻常百姓只稍微靠近,都会不自主的后背发麻。
去年她也随庆郡王一同回京,本该领卫将军一职,却因酒后失仪惊了凤君,失了封赏。
好在陛下念其骁勇,赐她并无实权的威武将军之名,以示皇恩。
苏锦原以为行军之人多肃然,偏生这赵青是个自来熟,一路相伴,倒也听她说了不少塞外风情。
郡王府乃陛下亲赐,其后的园林中假山奇石皆由巧匠布局,内里竹坞游廊相接,流水潺潺。
岸边还有座游船模样的凉亭,里面雕梁画柱,清香袅袅。
几个俊朗男子正依偎在庆郡王身边,争着要与她喂酒吃。
“郡王,苏姑娘到了。”
赵青似是对这场景司空见惯,躬身请苏锦入内,便宛如一尊石像,动也不动的守在岸边。
此间看似浪荡,可若要细瞧,就能发现那些缠在庆郡王身边的小侍,虽是面带笑容,实则手颤腿抖,全靠宽大衣衫遮挡,方不露怯。
苏锦目不斜视,依礼请安。
庆郡王微微颔首,遣了媚人的郎君离开。
微微风来,竹青色的广袖翩然,苏锦立于蒲团前,先一板一眼地抚平衣裙褶皱,这才端坐于下首。
多年笔墨书香浸养,她坐姿极为规整,立直的颈背犹如背着一把戒尺,只在衣裙收紧的腰线处,微微凹陷。
“你与你娘长得肖像,看见你,总能想起我们那会一同从军的时日。”
庆郡王眉头微扬,“可惜,你如今学了文。”
她示意婢子上前替苏锦斟酒,“若是你早些年遇见本王,说不定这会也有军功在身。而不是寄人篱下,清贫度日。”
“听闻,宋家与你断了亲事?”
“是。”
庆郡王含笑,“那宋令本就是个捧高踩低,阿谀奉承的小人。想当初你娘可是于她有过救命之恩的,如今——”
她伸手端起杯盏,嗤道,“却开始嫌弃苏家落败,孤女难撑,倒是早把这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想来也是苏某与宋公子无缘吧。”苏锦与她饮了半杯,“况且如今苏家落魄,的确是高攀了宋府。”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庆郡王冷道,“若非她宋令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当初那场北凉之战,又怎会折进去那么多姊妹!”
“你母亲也不会因此牵连被贬,最后落得个奸佞之名。”
她挑眉,口风一转,叹道,“算了,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锦垂眸,许是幼时被骂奸佞之女太多,如今再听,反倒不似第一次那般惶恐,恨不能将自己藏进暗处,再也不见光明。
往事如尘,奔涌而来时,每一粒细小的灰土都好似担着千斤重量,压得人透不过气。
那时她刚刚跟爹搬了家。
阳平是个小地方,离京都不近。家家户户间似是没有墙缝,闲言碎语传得极快。
由于当地只一座私塾,百姓都不大识字,是以愤怒起来,基本是能动手绝不多话。
她与爹住下的第一晚,就被人点了屋前的草垛烧了房,若不是爹抱着她跑得快,哪里还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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