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笑地一直在抖:“赖宝婺你行不行啊,你到底是有多迷信?”
镜头里,女孩委委屈屈道:“那我也想学好数学的嘛。”
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沫,被人用针轻轻一下戳破,心里面好像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喔。
喔,是这样啊……
恍然如梦的一瞬间,有种雾终于散开了的感觉。
“你有看过赖宝婺的日记吗?”邵天赐笑了下,“其实我不看都能猜到她会写些什么,学不好数学,想要放假,喜欢高斯。”
“刚开始知道你叫高斯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邵天赐笑了笑,“我还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你叫高斯,她最喜欢的一个希腊数学家也叫高斯。
高斯跟着短促地笑了下,有点狼狈。
也有点可怜。
高斯确实没看过赖宝婺的日记,但是他听很多人说过里面的内容,上面据说写满了对他的暗恋。为此他曾沾沾自喜,暗中得意,他还庆幸,幸亏她喜欢自己,让事情有了一线转机。而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有另外一个样子。
青春将到尾声,才发现自己紧抱的一直是个虚幻的梦境,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目视对手,邵天赐放松地靠上椅背,他以为情形应该如他设想的那样,他稳操胜券,对方得知真相心如死灰,最后失魂落魄地离去。事实上,得知真相的高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睫低垂,一遍遍看着手机里那段视频,这个资优生的傲慢冷静以及暗中蓄力的姿态,作为一年多同窗的邵天赐早已了然。
邵天赐懒得再跟他废话,他站起身,把外套拉链拉上:“没事我先走了。”
手伸过来,邵天赐想拿回自己的手机。
高斯抬眼。
半空中,两人目光相接,这两个禀性相近的男生从彼此眼神中轻易窥破了对方底牌。
高斯一转手腕,那部手机扣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他淡淡道:“你搞错了,现在是我喜欢她,跟她喜不喜欢我没有一点关系。”
怒火明明就在眼底,邵天赐偏偏又笑了,笑容冷淡压抑:“是吗?”
“就算她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没关系是吗?”邵天赐看他,“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转去二中?”
高斯抬头看他,唇皮焦烈,鼻尖挂汗,他的面前明明就放了一杯水,可他到现在为止连一滴水都没碰过,此刻的他看起来像被惩罚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精疲力尽的样子。
邵天赐轻描淡写:“她中考发挥得挺好,去了二中,之后有天半夜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哭了,她问我,为什么初中大家都这么好,她说自己喜欢高斯也没人笑她,到了高中怎么都变了一个样。”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谁被谁欺负都没差,但她不一样。”
“如果好人的小孩还要被人欺负,那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王法?”
赖宝婺可能到现在都搞不懂,她写在自己日记里的东西为什么会给她招来那么多闲言碎语,问题她从头到尾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
所以当接到高斯电话的时候,邵天赐有一瞬间怀疑这还是个恶作剧。
已经过去一年了,青春期对时间维度的认知不比成年人,短短的一年是他们高中漫长的三分之一,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个女孩还会让一个男生念念不忘吗?
那块巨石越来越重,高斯手臂青筋绷起,似乎力不能支,随时都将被巨石压于山下。
邵天赐语气严肃起来:“你现在后悔,说你喜欢赖宝婺,你当然可以追她,我相信你能一边追她,一边照样上清华去北大,但是她不一样,她没你那个脑子。你要是追到她了,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一定会被影响。就算你没追到她,你这样做也会把她搞分心,明白吗,你现在觉得你好像很喜欢她,想追她,可是你做的这些分明还是在伤害她,她现在要的不是你的喜欢,她要的是高考。”
是的,上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就算将来所有人都离开她了,她也有手有脚,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看到这里,你当然可以指责邵天赐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就算赖宝婺的爸爸还在,能说的话能做的事,大概也就邵天赐这些了吧。
“高斯,你知道我看不惯你,但是我们有一个相同的立场,我们都希望赖宝婺好的,是吧?”
他是个早熟的谈判高手,心智跟许多大人都旗鼓相当。说完这句,邵天赐就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注视着他,等他作出相同的响应。
高斯陷坐在椅子里,头微微垂着,桌子正中的吊灯照在他脸上,零碎的刘海下,看不清他具体表情。
但他看起来很累很累,低着头,脊椎上突出一节。
连续一周的刷题,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就为了拿到一个二模的成绩,跟老师请到假,坐四个小时的长途客车,中间一滴水没喝,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高斯他终于还是走不下去。
西西弗斯无力抵抗,终被巨石压于山下。
邵天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不堪一击的对手:“不要再来打扰她了,她现在很好,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一直等邵天赐离开,高斯都没有抬过头。
过了很久,他起身离开,拉上连帽衫的帽子,推开门,朝着马路另一个方向走去,一步两步,风吹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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