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高兴听到的回答,只可惜我往后还是会骗他。
高考那天老天爷很给面子,乌云盘踞却只下了小雨。我从考场里出来时,仍然没什么真实感。
高三的第一学期我以为高考只是走个过场,最终还是会去往大洋彼岸,第二个学期却来了大逆转。廖老师找了我四次,前四次我各有借口,第五次时我终于无法自欺欺人。她带来一个人,她理由充分,那一刻我终于没有借口抵抗,重拾书本,在懵懂不知内情的程嵘眼皮子底下备战高考。
“考得怎么样呀?”家长没守在门口,来接我们的只有高考豁免生张晚晴。
我张口扯大旗说:“起码211吧!”引来周围考生奇奇怪怪的目光,突然有只手枕在我肩膀上,下巴尖戳到我头顶,不用想也知道是程嵘。
程嵘说:“211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嘻嘻哈哈地说:“当然有关系啦,失之交臂的关系嘛!他们会遗憾错失一个优秀学生!”
听到这答案他才算满意,伸手揉乱了我头发,许诺说:“饭后甜点可以多点一个。”
张晚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白眼快翻上天:“齁死了,程嵘你不觉得你多此一举嘛,还策划……”
“策划什么?”我接着张晚晴没说完的话,两人“眉来眼去”打眼色,似乎藏着掖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张晚晴的解释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什么,不就是考后狂欢活动嘛。”
“哦,那是去干吗?今天吗?”
“今天去彪哥那里吃火锅。”程嵘解释。
一辆电动三轮车从拥挤的车流中缓慢驶来,稳稳停在我们身边。温渺神采飞扬,问了一句谁都要问一遍的问题:“考得怎么样?”
我说:“你明明也是考生,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吗?”
温渺撩头发,一脸生无可恋:“我就是去凑个人数,有三百分都该烧高香了。我不在这个考场都能来得这么快,就该知道我坐在考场里都是浪费时间啦!”
我对他这随意的态度无话可说,准备离开时班长竟然找了过来,问:“郭德说毕业旅行一起去游乐园,你们来不来呀?”
张晚晴接话:“巧了,我们原计划也是去游乐园,你们不介意多两个‘插班生’吧?”指的是她和温渺。
于是我这才知道程小嵘策划的狂欢活动选址在游乐园。我仰头看他一眼,他笑盈盈的,张嘴无声地说:“花车。”
这两个字烧红了我耳朵,两小无猜的坏处就是他打的坏主意,你通通能猜到,明明心知肚明还得装无事发生。
我别过头加入讨论,程嵘没为难我,却一直在我耳边发出轻笑。气流涌来,我整个人都僵硬了,脑子一片空白,不敢动,还假装听得认真。
最终敲定后天去游乐园——为了给大家多一点喘息、休整时间。跟班长敲定完,温渺和张晚晴又斗起来了,原因是温渺絮絮叨叨说打不到车,让大家坐他的电动三轮车。
张晚晴勃然大怒:“我今天才当完热点人物,你让我坐电瓶车?”
“怎样,你难道有参加高考吗?你知道作文题目是什么吗?”
反正四处都堵着,我索性靠着程嵘看戏。在两人嘻嘻哈哈打闹时,有车在我们身边艰难掉头,而后拦在了我们跟前。
车门打开,我看见了熟悉的拐杖,程嵘还搭着我的肩,懒洋洋地冲里喊:“爷爷。”
程爷爷靠在黑色的真皮椅上,挑眼帘时的神态和程嵘一模一样:“嗯。”他那双眼睛一眨不眨锁定我的时候,也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程嵘一模一样。
程爷爷问:“考完了?”
这是句废话,可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考完了,感觉考得还不错,211、985都不是问题。”
说完那句话程嵘就加重了他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他还没抗议,程爷爷笑了:“这么神气?小嵘呢,北大清华想去哪儿?”
程嵘没说话,似乎在分辨这话里的玩笑成分,而后才答:“哪家态度好,我就去哪家。”
温渺嘲讽:“臭不要脸!”
别人这么说是夸大其词,程嵘这么说还真不是。不少学校给他打电话,开出的条件一个赛一个好,程嵘烦了才回答:“不去,不报,不读。”那头问不报志愿,不读大学,你考什么呢?程嵘话说得随意又牛气:“我考着玩儿。”
态度能把人气死,偏偏又有气死人的资本,叫人没法说他不是。
最终也没人赏脸坐温渺的电动三轮车,我们甚至抛下他,全上了程家的车。程爷爷让王叔把我们送到西餐厅去,一路上都在听我和张晚晴互相逗捧,老爷子在车里听了一场近距离相声。
下车时我落在最后,程爷爷叫住我,说:“丁小澄,你是个好孩子,爷爷,谢谢你。”
程爷爷已经老了,看着还精神,眼睛却已经混浊了,如同一盏将灭未灭的油灯,还熬着,还亮着,但你知道它已经费尽所有气力了。
廖老师第五次找我,我推门看见了程爷爷。这盏灯为他人世唯一的牵挂苦熬着,竭尽所能想为程嵘铺一条坦荡大道。他用皮肤松弛还带着老人斑的手抓着我,央求说他的孙子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程嵘应该大放异彩,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把他的天资发挥到极致,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困在“丁小澄”这三个字里……我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也不能害他变成一个人格不健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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