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廖老师的心理诊疗室。说来好笑,心理诊疗室我去过不少次,那还是第一次独自去。在那个地方,廖老师第一次跟我说程嵘认定我是他的安全点,也是在那个地方,廖老师说:丁小澄,你必须离他远一点。
“丁小澄——”
电话里何甜甜还在气急败坏地咆哮。我觉得,她热心地帮着廖老师处理这件事的原因,不是她说的那样。
我回答:“我长着眼睛,我可以自己判断,你能不能别再打来骚扰我?”
何甜甜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觉得你这是对程嵘好吗?你这是害他。还是你觉得他对你是喜欢?你别忘了,我舅妈说那就是依赖导致的错觉——”
“我不要你提醒我——”我厉声打断她,撑着洗手台注视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通红,神情惶然,如同被什么人追杀那样,“廖老师也说过还需要确定,你不能把你的想法强加上去,他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他——”
电话那头的何甜甜嗓音低沉,如同毒蛇般开口:“你就是自私!”
“我……”我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开口就是愤懑,“那你何甜甜就是什么圣人吗?你还不就是——”想让我留在国内,想让我们分隔两地?
门外传来询问声,店员说:“不好意思,男士往左边走。”
“我没走错地方,我朋友在里面。”程嵘开口解释,“你能帮我进去看看吗?她待在里面很久了。”
我快速挂断电话,掬一捧水,造成眼睛进水而弄红眼眶的假象,摸索着开门:“在在在,洗了把脸,走吧。”
店员先一步离开,我从迷蒙的视线里辨别出程嵘此刻面色如铁。他问:“何甜甜打电话给你干什么?”
“啊,你听见了?”
“你刚刚叫了她名字。”
我确定这话的真假,而后半真半假地嗔怪:“还不都是你,招惹了她,来找我麻烦。”
程嵘蹙眉,神情不满:“那我……”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他手肘,随口道:“弄个网络虚拟拨号软件,打爆她电话!”
程嵘瞥一眼我的小动作,眉眼终于舒展开,颔首道好。
那天之后我拉黑了何甜甜的电话,但事情并没有因此停止。日子一天天过,冬衣被换下收入衣柜,才换上春衫,又脱去外套,六月就悄无声息地来了。
我咬着笔头思索数学题,实在不耐烦了,忍不住作弊,踢踢程嵘,让他给我讲题。
程嵘猛然间醒来,脸上印着咖啡厅原木桌上的纹路,睡眼惺忪:“怎么了?不会做?”
他转身贴过来,左手搭在我椅背上,右手拉过试卷看一眼,连笔都不想拿,握着我的手写答案。他的吐息打在我颈侧,让我不敢动弹。等他写完了松手,我才抓着冰摩卡欲盖弥彰地咬吸管,后知后觉地说:“哦,原来是这样。”
程嵘勾着我一绺头发把玩,忽地不满,拽拽我的头发质问:“这题超纲了,做得那么起劲干吗?你又不是真要通过高考上大学。”
我瞄着他的表情,含糊地说:“万一签证被退了呢?说不定还是得在国内……哎哟,疼!”
程嵘斜眼,扯着我头发,手上一点儿不放松,还警告:“你说这话怎么没想到我也疼呢?你要是去不了,那就——”
我跟他讨饶,没让他把话说下去,我不想听,也不敢听。
何甜甜没再找我,可是廖老师陆陆续续找了我两三次。很难想象一个一直以来都是以知性优雅形象示人的女人突然变得“罪孽深重”又坐立难安,她说她错了,说我也错了,说我们都被程嵘蒙蔽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程嵘那样聪明,他读书就跟玩儿似的,感兴趣的东西从来不是高中课本。他应该是从小就跳级,进少年班,进科研所,被新闻争相报道的神童。但他却按部就班,对符合他智商的世界提不起兴趣——或者说,除了他认定的安全点,其他的他都不感兴趣。
截止到目前他所结交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他谈及的生活状况都是我和他共同的经历……他曾经借着安全点去探索世界,如今他把安全点的一切当成他的全世界!
换言之,除了我再没有他感兴趣的事。
我弄懂这些时,浑身都是战栗的。下一刻,廖老师就打破断了我的遐思,她说:“这一切听起来近似爱情,但事实上很病态。”
正常人谁会把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的全世界?
所以当我说有可能不能出国时,我猜得到程嵘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我不去,那他也不去了。
这就是廖老师所说的病态。
“给你房里装个星空投影灯好不好?”程嵘忽地凑近,拿着iPad给我看图片,“到时候就能在家看星星,要不然弄个家庭影音室……”
他管出国租住的房子叫家呢。
我眼睛突然酸了,水汽弥漫,但他没察觉,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和他的之后。罪恶感压迫了我的喉咙,让我彻底失声。
“你觉得怎么样?”
他抬头的瞬间,我仰头打了个哈欠,立马惹他不高兴了,但似乎又不想对我生气,只是声音闷闷地问:“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
不同人看他都是不同模样,唯独在我跟前,他就是这样柔软。
我吸吸鼻子,打哈欠都装得不像,瞪大眼睛忽略那点水汽,把酸楚悉数咽下了才回答:“你帮我想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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