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之后,我就跟廖老师道歉,解释来晚的原因。
“不碍事。”廖老师很和蔼,约莫四十岁,往沙发上一靠,姿态悠闲得像个邻家阿姨。
她给我拿了点心,然后微笑着看一眼单向玻璃外的程嵘,问:“怎么样,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我放下点心,给廖老师说起程嵘的近况:“也没什么变化……他和温渺吵了一架,但又和好了。怎么和好的,我就不知道了,我问了,但两人都不肯说。”
“小澄,”廖老师忽然坐直,翻开了茶几上的档案,“你刚刚说程嵘和温渺吵了一架,原因是你把程嵘给你的巧克力给了温渺?”
我难为情地笑笑,说:“挺幼稚的吧?”
“不,我不觉得。”廖老师正色道,“我原本想多考察一段时间再跟你说的,但看来……”她摇摇头,似乎很头疼,“但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也或者是因为我让程嵘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他更肆无忌惮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微怔,她这话我有些不明白。
“你之前吐槽的时候,说过程嵘是霸道校草霸占你。”
我惊慌地解释,连连摆手说:“那个就是开玩笑的……”
“是真的。”
“啊?”
“程嵘小时候黏着你,现在更是把你纳入非同一般的安全等级范围。”
我看着廖老师温和不失郑重的脸,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程嵘刚来我这里时,整个人处于防备状态,警惕过头,草木皆兵。聊了两年才慢慢使他不那么抗拒我。为了治疗,我帮他搭建起一个安全点。安全点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创造一个假想安全壁垒,从而透过安全壁垒与外界进行联系。
“安全壁垒可以说是他最特别的存在,能让他觉得舒适、安全。”廖老师缓缓道来,目光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我觉得寒冷,“有些人会对自己的安全点产生独占欲,会觉得安全点对他来说非常特殊……但这其实只是心理暗示产生的错觉效应。”
我转头看向单向玻璃后专注填表的程嵘,明明他看不见我,却忽然抬起头,目光与我相撞。我下意识地转开头,懵懵懂懂地问:“他的安全点是什么?”
廖老师似乎深呼吸了一下,说:“是你。”
“啊?”我大脑里一片空白。
然而不等我反应,廖老师又说:“我问他有没有让他觉得舒适的人或者东西,他没等我说完就说丁小澄。”她一脸慎重,“每隔两年我都会再问一次,每一次他都说丁小澄。程嵘认定你是他的安全点。”
我看着廖老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些许温柔和慈悲,我脑子里生出一个想法,问:“所以,让我陪他来您这里,不是因为程爷爷年纪大了?”
廖老师点头。
我忽然有些慌神,不敢对上廖老师的眼睛,转而继续看单向镜那边的程嵘。程嵘依旧仰着头,“看着”我。我脑子里的思绪杂乱得像被大风刮跑的柳絮,四处飞舞。
我想起程嵘唱《唯一》,想起他刚刚说“别‘之一’了,‘唯一’吧”,想起他问我知不知道邀请一个女孩当舞伴是什么意思,想起我刚刚小鹿乱撞似的心跳……
恍惚中,我再跟廖老师确定:“您刚刚说程嵘他……”
“程嵘认定你是他的安全点。”
啊,这样子。我了然地点头,忽然想起之前种种,又想起廖老师说的话,所以程嵘对我做的那些应该不是喜欢,对吧?
但我怎么……喘不过气了呢?
第五章 少年式的悲壮
那天回程忽然下起大雨,程嵘买下超市里的最后一件单车雨衣,把我罩在里面。雨衣是黑色的,我躲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唯一有光的地方是帽子两侧的缝隙。
下着雨也闷,雨水打在塑料雨衣上,震得耳朵疼。
我低头看见雨衣下方,隐约猜测我们在小桥上了,河水快与小桥齐平。我忽然想,温渺等到张晚晴了吗?
邀请一个女孩子当舞伴,是温渺喜欢她的意思吧?张晚晴,也应该是期待着的吧?
雨衣外一声炸雷,我抓紧程嵘腰侧的衣摆。
他似乎察觉到了,伸手安抚地拍拍我,应着雨声喊:“别怕,很快到家。”
那之后程嵘再一次对我说“May I have a chance to dance with you”时,我点了头,心也打起鼓,可我看着程嵘澄澈的眼睛,耳边是廖老师的话:你是程嵘的安全点。
我猜我和程嵘想的,不是一回事。
这大概不是喜欢。
暴雨停了,水位一再上涨,河岸堆起沙包,地方台和卫视台争相报道,甚至把直播车开到堤坝上。
但在丁太太嘴里就成了:“不关你的事,老老实实地复习,别想着抓蚯蚓钓鱼!”
丁太太再三叮嘱要我别去河边,我还是想办法抓了三盒蚯蚓,系上蝴蝶结,送给我的青梅竹马们。只有温渺知恩图报,当晚就送了一条鱼作为回礼。
洪水算什么,这是季节和气候送给白沙洲孩子的礼物啊!
那时我不知道,洪水也可以吞噬生命,我能做的只是背着书包照旧上学。
临近放学时突然狂风呼啸、乌云翻滚,瞬间遮天蔽日,如同日夜颠倒,而后暴雨倾盆,再没停下。我和张晚晴上了程嵘家的车,温渺拿走了我的雨衣去菜市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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