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渺作势要打我,说:“丁小澄你少多嘴!”
“哈哈哈,还不止一个!”我就像个告密分子,异常积极,“有一个是你们田径队的吧?还有一个是二班班花!”我爬过去,手撑在程嵘肩上,一脸八卦,“温渺,温渺,你选哪一个啊?”
“你想知道?”
我回头看看张晚晴,她的手指扭成一团。我说:“大家都想知道!”
温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目光挪来挪去,落在张晚晴脸上又躲开,嘴上很是嘚瑟:“我选……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我不依不饶,一开始挑起话题的张晚晴却没兴趣了,话题无疾而终。
回程时,我和程嵘落在后头。程嵘问我:“要是有男生邀你当舞伴,你答应吗?”
“答应啊!”
他眼神有点冷。想了想,我补了一句:“不过也得看是谁。”
“比如谁?”他眼里充满鼓励,“说说看。”
我说:“比如贺纲就不行,练习时他把临时舞伴的脚都踩肿了,我不想遭罪。”虽然离毕业舞会还有段时间,但体育老师已经把体育课改成了练习课,上堂体育课就有人丢了脸。
“那你的意思,除了贺纲,其他人都可以?”
“其他人不至于把舞伴的脚踩肿吧?”
我自认为说得挺有道理,程嵘却突然冷了脸,他不同意就不同意,凶什么凶?
天擦黑,快走到分岔口时,前面远远地传来叫骂声和笨重的单车落地声,我和程嵘对视一眼,跑着往前面赶。
分岔口的老香樟树下躺着温渺的老式单车,他捂着脸站着,中年男人打了一巴掌不解气,又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玩到天黑也不回来,家里事那么多就知道在外边玩!你爹在外面累死了,回来一口饭也吃不上,养你有什么用?”
那时张晚晴已经沿着分岔口的另一条路回家了,我和程嵘站在十来米远的地方,不敢接近。
温叔是个温和勤奋的人,我从没看到过他脸上露出这样暴戾的表情。
温叔看到我们,愣了愣,从暴戾恢复到面无表情。他点点头算是对我打招呼的回应,一脚踹在温渺腿上,示意温渺推车回家。
这是温叔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对待温渺。
从前那些遮遮掩掩,温渺不说我们也装作不知道的东西全被掀开了。我那时才知道,生活会把人打磨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
程嵘和我一直等到他们从右边分岔路去我家后院才醒过神。
程嵘问:“丁小澄,温叔讨厌温渺吗?”
我庆幸程嵘没问别的问题,例如温叔喜不喜欢温渺,或者温叔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温渺。我隐隐约约知道答案。
但对着程嵘,我难以启齿。
后来网络上有一个话题,问大家是哪一个瞬间发现自己贫穷。在我们还没有体会校园霸凌之前,白沙洲的小孩已经率先学会了排挤。
我们这群小孩一致形成一个意识,就是不跟大房子和红房子里的小孩玩。
大房子里的程嵘和红房子里的张晚晴,那时我们不那么懂,但已经隐约意识到我们与他们的不同。
那些排挤,说白了就是嫉妒。
那天之后的一个星期五下午,我突然接到大房子主人的邀请,程爷爷请我去他家。我坐在程嵘他们家客厅的沙发上之后,他整个人显得非常活泼。
“可乐?冰激凌?”程嵘撑着厨房的门,声音遥远。隔了一会儿,他又走到我面前,眉头紧皱,生怕怠慢了我,又问,“要不,我带你去买奶茶吧?”
我摆手说:“不不不,我随便,不用麻烦。”
程嵘家里静悄悄的。他家和我们家一样有前院和后院,不一样的是我们家前院养着鸡,后院全都是新盖的单间砖房准备出租,而程嵘家全都是花草和巨大的树。张晚晴说这叫庭院。
习惯了一大家子的吵吵闹闹,对这份幽静我有些坐立难安。小时候隐约意识到的不同,长大后已经彻底明晰,不管你坦荡不坦荡,贫穷都无法隐藏。
我抓着程嵘的衣袖,要他低头:“你爷爷叫我来干吗呀?”
程嵘没被接来之前程爷爷就是个脾气怪的糟老头,偌大的院子,要是有哪个小孩爬上墙头过来玩,肯定得挨他一顿骂。
把程嵘接来之后,他倒是和颜悦色不少,但对象仅限于程嵘和程嵘的玩伴。我内心对程爷爷还是很敬畏的。
程嵘目光灼灼,像是忍不住想提前揭晓大奖,他问:“丁小澄,你愿不愿意……”
“咚咚咚!”
拐杖杵在地砖上发出声响,我往声音的源头看,程爷爷被护工搀着,从一扇雕花木门里走了出来。
“丁小澄。”程爷爷努力露出和蔼的表情,但他严肃了几十年,表情做得不伦不类。
我站起来,乖乖喊了一声“程爷爷”。
程爷爷拉着我坐下,神情犹豫,闭了闭眼才开口说:“孩子,爷爷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
“求”这个字眼让我瞬间愣怔,张皇失措地寻求程嵘的帮助。
程爷爷却让程嵘先回自己房间,我没了可以求助的对象,对眼下的情况莫名不安。程爷爷问我:“孩子,你觉得程嵘和白沙洲其他的小孩有什么不一样?”
我顺着话想,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可多了,光是聪明这一点就足以让程嵘鹤立鸡群,白沙洲上能几乎考满分的孩子可就他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