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灯光很暗,空空如也。他摇醒值班的护士一问,姥姥早就签了免责书出院回家了。在小护士眼冒桃心地献殷勤时,他用了点神力在成堆的病历档案中翻出了姥姥的地址,点头谢过递过来的热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址精确到门牌号,他穿过移换阵时莫名感觉到阵内神力不稳,符阵果然中途断裂,只送他来到小镇入口处的一座小石桥上。
真是怪事,他曾毫不费力地利用移换阵抵达过地球的另一端,现在竟然撑不起数公里的路程。但眼下他没心情考虑这个破符阵的事,弯起食指撑开屏雨的法术,穿过石桥根据门牌号一间一间地寻过去。
远远地看见在一片魆黑中亮起的白色灯笼,成对地悬在檐脚下,微弱的光影和门后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方圆几里内这栋陈旧老派的小宅子仿若灯塔,他预感到陆濛濛就在附近,自己像步步走向太阳。
前院堆着数不清的花圈,白菊花的花瓣被踩得到处都是。视线触到陆濛濛的背影时,原本滂沱的夜雨刹那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片缭绕的白雾。他望着身穿孝服独自跪坐在蒲团上的陆濛濛,她望着挂在灵堂最中间的照片发呆,像一座空了心的木头。他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倏忽间有个影子从里屋闪出来,高瘦颀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是个一身黑衣的少年。肤色惨白,唇上的血色亦不多,唯有一双狭长双眼里的墨色瞳仁色泽浓郁,瞧着很是温文尔雅,仔细一看便觉其浑身都萦绕着一股不祥之气。
虽是不祥,却不得不说,他有一张在人类中绝对称得上俊美无双的脸,看向陆濛濛时眉目中流露出的温情和疼惜,简直刺眼。
少年细声哄陆濛濛吃粥,她固执地摇头拒绝。少年蹲到她身前,舀起一勺白粥轻轻吹凉,作势要送到她嘴边。当真是情深义重,一对璧人。
萧先生看着眼前情景,忽觉心中莫名地冒火。少年察觉到门口射来的如炬目光,抬头望见萧先生,狠狠一愣。陆濛濛躲开少年亲昵的动作,正想说自己来,却见他像见鬼一般愣怔在原地,顺着目光回头看去,孤冷出尘的萧先生居高临下般立在门外,仙姿秀逸,目光清冷如月华,一眼看去有如天神下凡。
不用有如,她想,这就是天神下凡。
这时,她身侧的少年回过神来,像是害怕见到萧先生一般,慌慌张张地放下粥,找了个借口躲进里屋去了。
陆濛濛半跪在原地,看着萧先生走进屋里对姥姥的灵位行礼,动作轻缓优雅,如行云流水。最末,是家属谢礼。陆濛濛鞠过躬,原以为他有话要说,却不想他步履未停,直接朝门外走去。
按礼节她该送客人出门,无奈跪得太久双腿发麻,无论如何追不上萧先生的脚步。他在庭院当中停下,像是在等她,陆濛濛在三步外顿住,实在迈不动步子了。她抬眼望向夜幕里一袭白衣的他,神秘莫测,像要融进这漫天的雨雾中去。
“你好像有话要说。”他淡淡道。
陆濛濛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心里那句:“你为什么会来?”
“自然不是因为在乎你才来的。”
再经典不过的傲娇台词,陆濛濛却偏偏没听出其中的口是心非,大失所望。双腿的刺痛感消失了,却钻到了心里,她手足无措地揉了揉肿成桃子的眼睛,强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嗯,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要回去,萧先生却急了,抬手想拉住她却又不好意思,踌躇几下,脱口而出:“刚才那个是谁?”
陆濛濛停住,微微侧脸,答:“林令。”说完又觉得他大概不记得林令是谁了,补充道,“我小时候的同学,最近他回来探亲……”
“我记得。”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说过那是她心头的白月光。想到这个词,心火更甚,萧先生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自己都闻得到自己浑身的醋味儿了,却还是止不住地感觉到不安。他试图像从前那样用冷漠掩饰自己的失态,硬起声音道:“我瞧他金玉之下,皮肉俱衰,你的白月光也不过是个命薄之人。”
一个“也”字何其刺耳,她想起历来种种,一开始他就说她“命途多舛,生世不谐”,是啊,她当凡人尚且是运气最不好的那种,又怎么敢说喜欢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呢?所以他才说“不行、不能、不要、不可以”吧。
她咬着牙忍住委屈,回敬道:“先生不必冷嘲热讽,我是命薄福浅,但谁真的对我好,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像是感觉被毒针蜇中,他眼中的怒意更重,理智几乎全军覆没:“他对你好?他对你的好可曾及我对你的万分之一?你说他玩游戏的时候救过你,但真正一次又一次救你的到底是谁?”
他果然提到救她的事,陆濛濛眼里最后的光黯淡下来,他一直以来不过是例行公事般对待她,是她会错意,竟妄想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戏码。自嘲地笑笑,她整个人像被戳破的小气球一般软下来,声音很小,却很笃定:“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都记得。等处理完姥姥的后事,我会亲自上钟山给你解咒。不用等很久了。”
比迎面泼一盆冰水还有用,萧先生顿感寒意生起,想起自己身上的诅咒,想起刚才断裂的符阵——他恍惚间意识到,原来终点已经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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