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挺美好的。
程淮安被由心底生发的这个质朴想法闹得愣住几秒,随即,微微翘了翘唇角。
有些人不是世界的英雄,但仍能以自己的行动照亮一小片灰暗的地方。
对于这个村庄里的人们来说,世界大概就跻身于这山野与田地之间。
而殷诩,就是他们的英雄。
程淮安凝视着身边那个向来不染风尘的男人,轮廓清冷,眉目淡然如画。
但此时,他义无反顾地融进人间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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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刚才为他们盛汤的村长带大家往村子的更深处走去,把来支援的这批人安置在不同人家里。
程淮安和殷诩就住在村长家,贴心的村长夫人早就帮他们铺好了床。
说是村长家,其实并没有半点特殊之处,和每一个普通村民没有差别。
程淮安住的已经是家里最好的屋子,被打理得很干净,但是仍然掩不住破落。
殷诩把程淮安的两个行李箱从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搬进来。
米白色的那只装着衣服和日用品,抹茶绿色的那只装着食物。
程淮安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到了房间便立刻拆开箱子,摸出几样零食来果腹。
小姑娘的脸色虽然看上去比傍晚时好了一些,但仍然显得有些憔悴。
殷诩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我去给你弄水来洗漱,今晚早点儿睡。”
程淮安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抬起头问:“洗漱不能洗澡吗?”
“现在太冷,容易感冒,”殷诩低声向她解释,“而且这里热水资源缺乏,不能天天洗澡,明天白天让村长夫人带你去。”
程淮安睁大眼睛地问:“这里不是南方吗?南方也缺水吗?”
“缺木炭,”殷诩解释道,“烧热水需要用木炭。”
程淮安愣在原地,沉默。
等她吃完东西,殷诩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他把一只脸盆放到地上、装着温水的牙杯递给她。
他将伴侣盒里的电动牙刷装好,道:“先刷牙,泡沫吐在脸盆里。”
这支电动牙刷是定制的,有不同的清洁功效和力度档位,甚至连刷头的软毛都为程淮安的牙齿状况特殊设计。
牙刷柄上印着她喜欢的图案,在运作时会发光,还能太阳能充电,造假很高,堪称奢侈。
可是此时,她面前摆着的,是一只木制脸盆和一只搪瓷水杯。
脸盆的黄实木发黑,水杯的搪瓷被磕下来好几块。
过大的反差让她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程淮安呆坐在原地缓了好久,才缓缓把纤瘦白皙的手伸进脸盆里。
仅仅是今天的赶路、吃饭和洗漱三个项目,就已经颠覆她的三观了。
有些事情,真实体验到的,永远比从别人嘴里听来得多。
张焱只告诉她村民们吃不起鸡蛋,却没说他们在这样的冬天里,连热水都是稀缺资源。
村长只杀了一只鸡,村长夫人却炖出了三锅清淡得几乎见不到油水的汤。
老旧的门吱呀叫,用木棍做个插销就当成锁。
木头和黄土堆砌的房屋,岁月将墙壁割出一道道透风的裂隙。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还有这样,落后、穷困、仿佛容纳一切苦难的地方。
比孤儿院和收容所还不如。
殷诩见她情绪低落,弯腰理了理她脸侧凌乱的碎发:“别难过,我们来了,他们就会过得好一点。”
程淮安十分沉重地点了点头。
……
等她上床盖好被子,小村庄里已经是一派宁静。
这里没有网络,连打电话信号都不好,村民们七八点钟就入梦了。
怕小姑娘嫌弃农村里的厕所,村长夫人在睡下以后又重新爬起来,给她拿了一只新的痰盂,教她怎么用。
程淮安红着脸道谢。
时间毕竟还太早,习惯晚睡的人现在半点困意也无。
程淮安拿着Swich玩了会儿游戏,觉得无聊了,又打开Kindle看小说。
这么打发了许久的时间,才终于有些想睡。
夜里下了雨。
这里没有暖气,南方的潮湿像是能打碎骨头、钻进人的血液里,侵占四肢百骸。
身上盖着的被子本来就不厚实,手脚冰凉的程淮安拿所有衣物压在上面,才勉强够用。
谁知道冷风突然一刮,透过墙缝刺进来,立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硬板的床铺她本来就睡不了,现在又添一项阻碍,小姑娘翻来覆去地搓着胳膊,浑身发抖。
雨没完没了地下。
水珠打在木制的屋檐上,发出一声声清晰又冰冷的“啪嗒”。
在这样的夜里,白噪音对睡眠毫无用处。
程淮安下意识地皱起眉毛。
她一向不能吃苦。
军训的时候晒不得太阳,在硬板床上睡不着觉,吃东西的胃口也那么挑。
她完全被宠坏了。
没有能力,没有毅力,还偏偏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一旦没有这些,她该怎么过呢?
程淮安在自我反思,也在和自己心底恶劣的那一面打架。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那么多村民都可以熬过来,怎么偏就她挺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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