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娴宁眼中憋着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她踉踉跄跄起身,拖着迟缓的步子回到床畔边,她坐在自己习惯坐的矮榻上,对着已经闭目安眠的舒清妩道:“娘娘觉得好,那就很好。”
然而这时,萧锦琛却听到他自己暴怒的声音:“这样怎么好了?!朕觉得不好,哪里都不好!”
萧锦琛不能控制梦境,他只看到自己冲到床边,对着床上早就没了生息的舒清妩大喊:“皇后,你看看朕啊!你怎么可以离开朕!”
可是舒清妩却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周娴宁抬头,看向这个已经也已经癫狂的男人。
她跟在舒清妩身边时间最长,早年云雾故去,云烟出宫嫁人,舒清妩身边就只剩她一个人可以依赖。
但舒清妩不是个容易敞开心扉的人,许多事她都不肯说出口看,是周娴宁慢慢观察,细心察觉,才渐渐明白她的内心。
舒清妩有一颗脆弱的心,可她却又无比坚强。
她缺少家人的关心和疼爱,缺少来自丈夫萧锦琛的体贴和慰藉,因此内心是极度脆弱的。可在经年的教导之下,她又从来不肯认输,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否则决不罢休。
她是个很矛盾的人,可却又有着单纯善良的心。
周娴宁道:“陛下,娘娘太累了,就让她休息吧,好不好?”
梦里的皇帝陛下无话
可说。
萧锦琛的目光却挪到舒清妩脸上。
已经仙逝的她脸上一片平和,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在她依旧有着病容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却也能证明一件事。
她确实该好好休息了。
之后的一切,就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大年初一迅速拉开帷幕。
萧锦琛看着宫里这场大戏,看着她们哭、笑、看着她们嬉笑怒骂,看着梦里的他一夜白发。
皇后薨逝,全国服丧,停婚丧嫁娶三日,停嬉戏鼓乐七日。
而此时,似乎天也为皇后娘娘的薨逝而难过,接连不断的大雪纷纷扬扬,落满盛京。
国丧三日,盛京的雪从未曾停过。
就在满目缟素中,梦里的皇帝陛下开始彻查宫闱。
萧锦琛看着他查出了一堆又一堆的害虫,看着他夜不能寐熬得灯油枯竭,看着他不敢再往坤和宫看上一眼,看着他就这么衰弱下去。
可这有什么用?
这十年……这十年里啊,但凡他用点心,用温柔和呵护温暖舒清妩,用所有的耐心倾听她的心声,是否结局就会不同?
说什么都晚了。
舒清妩就这么撒手人寰,只留他一个忍一夜白头,曾经说好的白头偕老,最终只剩他一个人独活。
之后的岁月,成了一出沉默的哑剧。
萧锦琛看着梦里的他杀了很多人,惩罚了许多牵连者,看着他直接关了慈和宫,公主送去凌雅柔宫里,皇弟们他亲自教。
然后,就是那一封藏在御书房的遗诏。
萧锦琛冷笑:这就舒坦了吗?
其实并没有,梦里的他不过是按部就班安排后事而已。
他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完,把想到的都安排好,在皇太弟二十岁那一年,独自一人攀登凌云山。
萧锦琛看着他披着一头白发,踽踽独行,蹒跚来到凌云山顶时,竟也是异常的震撼。
他隐约猜到了他为何而来。
就因如此,萧锦琛心里越发的煎熬,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当他看到满头白发的自己踏入凌云殿时,一颗心还是沉了下来。
萧锦琛从来不信神,可万念俱灰时,却打破了自己的所有坚持。
他还是来求神拜佛。
萧锦琛跟随他进入大殿,此时是寒冬腊月时,亦是新一年初雪。
白发苍苍的他孤独跪在空寂的大殿里,对着神像喃喃自语。
萧锦琛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只是那种寂寥和孤独,啃食着他的心房,他眼前的墨色,也映衬着梦里人的内心。
自她走后,天地皆苍茫。
萧锦琛看着他似乎把心里事都说完,然后便开始磕头行礼。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有着从未有过的虔诚。
一个头、两个头,萧锦琛沉默看着,跟着梦里的他一起磕,最终磕到九十九之数,磕到了眼前一片昏黄。
就在头晕
目眩之时,他听到自己苍凉的声音响起。
“天神在上,我萧锦琛一生不求人,也从未有过虔诚信仰,现在却跪在天地之间,祈求苍天降我一个心愿。”
“我萧锦琛为先帝嫡长子,十岁立为太子,二十继位,成为大齐皇帝,年轻力壮之十二年间,为国尽心尽力,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未尝有一丝懈怠。大齐行至今日,已繁荣鼎盛,有朕之年,朕鼎力而为,无朕之年,也全凭后来人评说。”
梦中人继续道:“作为皇帝,朕无愧于心,无愧先祖,无愧天下苍生,亦无愧苍天。”
确实,哪怕萧锦琛自己,也敢如此掷地有声。
一阵冷风拂过,吹动了苍松上的浮雪,浮雪纷纷而落,在殿外的积雪中落下一个又一个印迹。
梦中人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度:“我不求再世为皇,不求来生高官厚禄,也不求下一世富甲天下。我只求我的妻子,来生可以福寿绵长,平安喜乐,潇洒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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