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听到了外面女儿的惊呼声:“哇,池子里有大鱼,好漂亮。”
紧接着,小丫头就问闫管家:“闫婶婶,这能吃吗?”
沈怜雪先忍不住,轻笑出声。
裴明昉也跟着勾起唇角,刚刚绷起的紧张气氛一瞬便被那小丫头戳破,再也不复存在。
裴明昉深吸口气,回头看向沈怜雪:“沈娘子,我所言皆发自肺腑,绝非肆意糊弄,也绝非轻慢玩闹。”
他声音轻柔,娓娓道来:“大抵是去岁冬初,有一日我有事未去政事堂,在南牌坊街口遇到了被骑驴者冲撞的你跟团团。”
“那日不过匆匆一瞥,但与我而言,却怎么都无法忘记,以至后来再见,我总能轻易回想起那一日光景。”
“那一日路上那么多行人,大家都惊立不动,唯你虽害怕,却依旧选择挡在女儿面前,把她牢牢保护在怀中。”
“那一日你的面容,就那么轻易刻在我心上。”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我居然对一个陌生人一见钟情。”
说到一见钟情这四个字的时候,裴明昉的声音干涩,有着显而易见的羞赧。
沈怜雪的心绪随着他的娓娓道来而平复下来。
她微微松开交握的手,把手心的汗在裙摆上轻轻擦了擦,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嗯。”
“是……是很令人诧异。”沈怜雪轻轻出声道。
她的声音温柔而和煦,就如同这池上的微风,温柔抚慰人心。
裴明昉唇角轻扬,渐渐露出一个放松般的笑颜。
“嗯,是啊,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时,自己也很诧异。”
“其实过年之前,我想同你实话实说的,说一说过去的事,再同你说我的心境,”裴明昉道,“我也不算年轻,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三十载来我头一次对另一个人动了心肠,我能想到的,只有真诚和坦白。”
裴明昉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可我没想到,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查到了过去的线索,让我看到了当年那件事的端倪。”
“我当时很痛苦,很难过,又有些怨天尤人。”
“你说我懦弱也好,无能也罢,但我当时真的想不透,为何老天要这么对我,这么对你,这么对团团。”
“我们生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何要有这般命运。”
“哪怕你因为过去之事不接纳我,我都不回如此难过纠结,但偏偏,命运就是这么无常,让我们在阴差阳错之下有了割舍不了的交集。”
“那并非我一开始所想的,我所期盼的美好故事,却也是另一种,亦或者是一模一样的结局。”
“我所想的,无非就是追求于你,获得你的青睐,然后同你跟团团成为一家人。”
“虽过程有些崎岖,但最终结果却是一般无二。”
裴明昉摊了摊手,整个人却放松下来:“说起这事来,我就想要感谢团团与你。”
“最要感谢的还是你,你一个人把团团养育得这么好,养育成了汴京中最可爱懂事的小囡囡,她那日的话,把我从泥沼里重新拉出来。”
“而你,则彻底让我重返人间。”
“我真的没想到,到头来,是由你这个受了最多伤害的人,给了我走出来的勇气。”
原本最应该被人宽慰和救赎的受害者,却反而成了所有人的救赎,她的温柔与坚强,她的豁达与笃定,都让人不自觉放下心中的枷锁,一步一步跟着她往前走。
似乎只要跟着她一起前行,就能走到最终的彼岸。
沈怜雪听着裴明昉的话,也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把两人沉浸在回忆里的情绪打破,裴明昉下意识抬起头,眼眸猝不及防对上了沈怜雪的桃花眼。
她的眼睛很漂亮,深邃有神,坚毅果决,却也有着无限的温柔。
沈怜雪脸上笑容不变,却道:“大人,你继续说。”
裴明昉顿了顿,却也跟着笑起来:“过去那些事,便不说了。”
“我如今想说的是,沈娘子,我对你的心意,从开始至今就未曾变过,并非因为你是当年那个人,也并非因为你是团团的母亲,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沈娘子,我想同你共结姻缘,成为家人,真正成为团团的父母,不知可否?”
裴明昉如此坦诚,在沈怜雪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似乎裴宰执就是这么一个坦诚的性子,从认识以来,裴明昉从不遮遮掩掩,含含糊糊,有什么便说什么,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就连八年前的那一件事,他也是一知道真相便坦诚相告,并未有遮掩的心思。
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沈怜雪都听得很认真。
但现在,这一场坦诚的告白,最终落到了沈怜雪的身上。
沈怜雪垂下眼眸,在听裴明昉回忆的过程里,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她深吸口气,缓缓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大人,与我来说,你是团团的父亲,也是我信得过的朋友。”
沈怜雪如此说着,就看到对面裴明昉垂下眼眸,显得有些沮丧。
但她脸上笑意未消,声音里也氤氲着春日的温暖和欢喜。
“我能从旧日的梦魇中重新复活,多亏了团团,团团一直陪着我,每一次都是她把我从痛苦的深渊中拉扯出来,所以一次又一次,我终于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我可以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靠自己养育女儿,我可以有自己的事业,有属于自己的铺席,乃至今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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