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怜雪的问题,裴明昉并未觉得冒犯,他只是说:“有公务在身,刚好路过。”
沈怜雪点点头,没再多言。
两个人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裴明昉的目光,便从沈怜雪通红的手指滑到了沈如意的脸上。
几日不见,他甚至对这个陌生的几乎不算认识的小姑娘有几分想念。
被裴大人漂亮的凤目看过来时,沈如意正在数笸箩里的铜钱。
她疑惑地抬起头,才看到是裴明昉。
沈如意眼睛一亮,冲他招手:“阿叔,你来啦。”
裴明昉第一次被人叫阿叔,颇有些新鲜,却并不讨厌。
他看着沈如意,看她头上晃动的兔儿帽,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也看着她欢快的眉眼和笑容。
裴明昉不自觉就跟着她笑了。
冷如冰山的裴宰执,无论是上峰下属,还是官家王爷,似乎都没什么人见过他笑。
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是在批驳奏本,就是在阐明政见,这两个时候的裴明昉,都是最冷静自持的。
他是天生的宰执。
状元巷中的裴家太冷清了,除了官家和女使人力,似乎就没什么人气,他平日里不是对着裴安等几个亲随,就是一个人在书房处理政事,也无人同他谈笑。
许多时候,只有回到了公主府,或者见了亲人,他身上才能多几分人气。
但现在,他站在这个小摊位前,看着辛劳的母亲和可爱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也生出烟火气来。
他看着沈如意,问她:“团团,你是叫团团吧?”
沈如意点头:“是呀,阿叔,大家都叫我团团,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小名儿。”
裴明昉只要听到她说话,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样子,他心里的所有紧绷和空茫就都消散了,这一刻,他是闲适和开心的。
他那张冷硬的眉眼仿佛冰雪消融般,不过错眼的工夫,就变得温柔慈爱起来。
这种温柔,是发自内心的,对沈如意的喜爱。
“你跟着母亲摆摊,”裴明昉温言道,“不觉得辛苦吗?”
沈怜雪剁肉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阻止女儿同这位位高权重的裴宰执谈天。
沈如意看他温柔,她不知道怎么的,也想同他亲近。
同对待每一个过来买煎饼或肉夹馍的食客不同,沈如意对他们叽叽喳喳,是因她本来就是个活泼的小姑娘,现在同裴明昉谈天,她却是因为想跟他多说些话。
她自己也闹不懂为什么,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裴大人英俊的面容,自觉是因为裴大人长得好看吧。
“辛苦,但母亲更辛苦,”沈如意认真对裴明昉说,“我要跟母亲在一起,我们一起养活自己。”
她没有跟那些虚伪的大人一般,张嘴就是不辛苦,就是不觉得累,她累吗?也是累的,可这累却并不叫人难以忍受。
因为这累是带着期待,自己努力而来的累,辛苦中中没有眼泪,有的都是笑颜。
裴明昉身边皆是虚伪的达官显贵,突然听到沈如意质朴的童言,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他难道要说“你很乖,辛苦了”吗?
但他又说不出这样的话,他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感,若要仔细去探寻,那大抵是名为心疼的情绪吧。
裴明昉怔怔站在那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疼一个陌生的孩童。
但他并未慌神太久,只不过片刻之后,裴明昉就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沈如意的兔子耳朵。
“要是辛苦就休息,没有人会责怪你。”
孩子就应该不管不顾地玩闹,就应该开开心心,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们不应该被名为乖巧和懂事的夸赞裹挟。
沈如意听过这么多夸奖,这是第一次被一个大人说累了就休息,就如同母亲每一日跟她说的那样。
沈如意只觉得鼻子一酸,她吸了吸鼻子,对裴明昉点头:“好,团团知道了,阿叔放心。”
裴明昉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更深。
他用自己都听不出来的温柔语气说:“团团,提前祝你交年佳安。”
沈如意也学着他的语气,冲他点头:“那团团也祝阿叔交年佳安。”
这边一大一小说着话,那边沈怜雪已经麻利地包好了十个肉夹馍,她用大油纸包包好两份,又利落地系上麻绳:“大人,一共一百四十文。”
她依旧给的优惠价。
裴明昉并不会多给赏银,他对裴安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付账,然后才偏过头,扫了一眼沈怜雪。
他这一眼没什么情绪,只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
“沈娘子,”裴明昉如玉石叮咚般的嗓音响起,“近来开封不太太平,巡警和巡检司都在加紧巡查,你们务必注意安全。”
沈怜雪没想到她会如此提醒,立即冲他福了福:“谢大人提醒。”
裴明昉张了张嘴,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道:“若有不妥,可去状元巷裴府寻我,报上你自己的名讳便可,报团团的也行。”
“即便我不在,管家也不会把你们拒之门外。”
这话说完,一向寡淡冷静的裴宰执也不由出了些汗,他别过眼去,匆匆丢下一句“告辞”,便快步离去。
在他身后,裴安接过沈怜雪递过来的油纸包,好笑地说:“我们大人就是这般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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