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了,客厅里倏然便安静下来。
沈怜雪原不觉得这没燃火炉的客厅寒冷,经过沈雨灵这一遭,她似乎才意识到沈家这般寒冷。
她总觉得自己手脚都要僵硬,冰冷的风儿从门口往里刮,直扑她的脸。
她低垂着头,紧紧抿着嘴唇,不知要如何同孙九娘解释。
两个然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沈怜雪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孙九娘却突然轻声笑了。
“你这继姐的家教,可真不怎么样。”
沈怜雪微微一愣。
孙九娘偏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她,目光比刚才还要温暖而炙热。
“她说话颠三倒四,行为乖张,毫无同情之心,”孙九娘批评道,“即便沈家并非墨香阁,也并非官宦门楣,好歹也算是这条街上的富户,比之大多数百姓日子都要过得精致体面。”
“可家中的小姐,未来的继承者便是这般模样,实在有些……”
孙九娘几乎是笑出声:“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不过,孙九娘也明白过来:“难怪你那好继母那么着急,便是惊动官府,冒着被人知道沈家这些龌龊事的风险,也要找你回来从族谱除名。”
“原来是这位沈小姐有喜了。”
她一字都没问沈如意如何而来,对沈雨灵所说之事似乎全无听见,却认真同她分析沈家为何如此着急,她们今日之事有几成胜算。
如此说了两句,大抵是听说女儿过来闹事自己气走,如今的沈夫人,沈怜雪的继母柳四娘终于坐不住,让柳洁重新出现在客厅。
“沈娘子、九娘子,”柳洁垂着眼角,严肃道,“让两位久等,万分抱歉,家中祠堂已准备就绪,还请两位移步。”
她这一句客套话说完,放才抬头看向沈怜雪:“不知沈娘子可带花押。”
沈家人都不信沈怜雪愿意被除族,若是放在几月之前,沈怜雪自己怕也都不会相信。
她以前小心提防,总怕沈家会突然出现,那些欺辱过她的人还是不会放过她,只要看到她,定要辱骂欺凌一番。
但她似乎都想错了。
应该是沈家人提防她才对。
毕竟,沈雨灵是作为柳四娘早生继女被带入沈府,她名义上并不属于沈家血脉,把沈怜雪赶走,由她继承沈家是不符合律法的。
沈怜雪若是强硬一些,不顾颜面上官府状告,未必不能重新回到沈家。
但那时即便她能回去,难道日子就会有改变?掌控沈家的人,还是她名义上的父母,还是那群尸位素餐的族老。
他们都见不得她有好日子过,只要她穷困潦倒,只要她彻底跟沈家没了牵连,似乎才能让这些鸠占鹊巢者安心开怀。
看柳洁的态度,沈怜雪也能知道沈雨灵其实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她难道就是最终赢家吗?沈怜雪看向柳洁,手中荷包一闪而过:“带了的。”
“若不带,我还要再跑一趟,”沈怜雪轻声道,“来回路费很贵,也费功夫,没这个必要。”
柳洁第一次从沈怜雪口里听到路费这个词,一时之间有些惊愕,客厅一瞬有些安静,片刻之后,她才道:“这边请。”
沈怜雪跟孙九娘起身,跟在她身后往祠堂行去。
沈氏祠堂位于后宅侧院,是沈怜雪祖父买下侧院后重新翻修,因着占地狭小,并未有多气派,反而因为处于夹角中而显得过于阴冷。
对于沈氏祠堂,沈怜雪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她安静地跟着柳洁往侧院行去,穿过逼仄的游廊,路过斑驳的垂花门,最后来到后院的那一片屋舍前。
后院中种了一棵槐树,此时因冬意寒寒落了叶子,显得有些干枯凋零。
在这颗槐树之后,沈氏祠堂便被安置在侧院后正堂,而此刻,正堂依旧大门紧闭,在正堂之前,五六位老者正立在祠堂之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沈怜雪。
在他们其中,有的已垂垂老矣,似过花甲之年,也有还算年轻,刚知天命。
一阵寒风从垂花门悄然抚来,吹起了沈怜雪打着补丁的斗篷。
一道熟悉的,带着无限慈悲的声音在沈怜雪背后响起。
“雪娘,”那女人带着哭腔道,“你如今过得可好,娘甚想你。”
沈怜雪的后背倏然逼出冷汗。
那些苍老的阴森的目光,那悬在头上的慈悲之声,就如同隐藏在深井里的阴灵,是她前半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怕、可怖。
亦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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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怜雪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来。
映入她眼帘的是略显陈旧的院墙和女人头上夺目的金钗。
她身上披着紫红大氅,灰鼠毛边隐隐显出一圈,在她白的反常的脸颊上留下一条阴影。
她梳着高耸的牡丹髻,戴着牡丹缠枝金簪,耳上垂耳铛,眉眼上的妆却很淡。
那极为寡淡的妆容,同她艳丽的眉眼极不相称。
她笑容浅淡,眉目深情,就连声音都是慈悲而和煦的。
但沈怜雪每次看她,都会觉得别扭。
她身上有一种浓重的违和,她的眉眼从来模糊,声音扭曲,似只有那金灿灿的发簪能让人记忆深刻。
这个女人由始至终,都钟爱那支牡丹缠枝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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