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官家小姐使出浑身解数,琴棋书画唱曲儿跳舞,各展神通,时不时地隔着绿水悄悄往这边望一眼。
沈还看了一阵,不由一笑,果然,圣上点名让他亲自来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守着,能安什么好心?登极八年,京师安定,后宫充盈,总不是要让皇后给把关纳妃。
皇命在此,他也不敢抗命,但仍是对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的眼神深感厌烦,干脆吩咐手下好生守着,自个儿从假山上下来,行进一侧的竹林,好避避喧嚣。
林下设置一张长凳,他略站了一站,稍觉困乏,将佩刀一解坐了下来,半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目。
鼓乐之声被竹林屏蔽掉了一些,但仍连绵不绝地往耳朵里钻,沈还听着听着,竟从中精确地区分出了琵琶之声,不由一愣,尔后自嘲地笑了笑。
她那晚在画舫上选的唱段,他平素戏文听得少,当晚没听出来端倪,只觉得曲调哀婉,后来一问,是出送别的戏。
他是真挺喜欢她的,自认待她也足够好了,随他回来,以她的出身,便是做个侍妾不也比她以前过的那些苦日子好上千百倍了,她到底跑什么呢?
快三个半月了,依然杳无音信。
时间长了,当日惊觉被欺骗的震怒和被她的胆大妄为所激出的怒火日渐平息消解,心里剩下的更多是疑问。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她那样柔弱的一个人,还带着负累,居然能就这么在四卫营的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底谁在暗中帮她?
可若真有人能帮到这种程度,遇到他之前,她又怎会落魄成那副样子。
思来想去,这问题也没有答案。
他闷闷地想,也不知离了他,她过得到底好不好,会不会比他遇上她时还要艰难?会不会其实这样冒险出逃,路上已经出了意外也不一定?
想得深了,竟然觉得头痛欲裂,不愿再往下深想这一丝可能。
鼻尖忽地嗅到一阵雅淡的脂粉香,身侧人影晃动,搭在刀柄上的手倏地发力,刀鞘便将身前之人格挡开去。
对面之人被刀鞘撞得接连后退四五步才稳住身形,轻呼了一声,尔后也顾不得痛处,忙解释道:“小女适才恰巧来此散步,看沈大人在此歇息,夜深了,怕沈大人着凉,故想替沈大人添张毯。”
他确实惧寒,当年被俘时是寒冬,荒郊野外的,难免多少落了些病根,往常殷殷在身边时,这事她惯来做得熟稔。
他抬眸看向眼前之人,臂弯处的确搭着一张薄毯,看装束应当不是宫婢,而是哪位官家小姐,不由蹙眉。
甄约看出他的疑惑,蹲身请安:“小女乃甄太师府二房五女,家父乃翰林院侍讲甄玉琢。”
甄家书香门第,祖辈出过一位先帝的帝师,帝师逝世后被追赠为太师。以往看在这位甄太师的面子上,在朝中也算人人敬之,奈何圣上非以太子身份登基,过往没少受老臣的冷眼,如今登极后自然也不待见先帝朝的老臣,甄家因此逐渐没落。
前些年甄家大房牵涉进一桩案子之后,甄家面临存亡困境,不得已攀上了薛党,因此甄家之名自然在那本簿子上。薛党接连下狱,但甄家毕竟也出过帝师,圣上顾及名声不愿对其赶尽杀绝,故让他出手将其隐去了。
但并非所有帝王都会如此仁慈,甄家不知其中缘由,自然恐慌铡刀为何还未落下,做出眼下这等不入流之事也不奇怪。
理明白来龙去脉后,沈还眉头紧蹙,神色森冷。
甄约见状,慌忙道:“无意冲撞大人,只是看大人身边也没带个伺候的人,一时僭越,还请大人见谅。”
这话算赤i裸裸的暗示了,沈还不由想笑,由来书香门第的后人最是傲骨不屈,为何独独甄家会有这样弯的脊梁,先是搭上薛党保命,如今薛党倒台,竟然又能派出府上小姐来讨好他。
沈还只言未发,起身绕过她往前走。
来前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说若没被看上,能赖上也好,真成了姻亲,沈还为了自个儿颜面好看也总要保一保甄家,甄约不由转头看向一旁的水池和不远处的人群。
“甄小姐自重。”
耳畔传来他冷如淬冰的声音,甄约一惊,自个儿这点小心思无疑已被看破。
从前很少有人敢对沈还使美人计,只因他这人就没中过计,但偏偏这回抓雀儿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非忌惮他的权势,御史台弹劾的折子恐怕都已上了一出又一出了。他既破了戒,有心之人自然又动了歪心思,自家也是如此。
甄约沉默片刻,蹲身行礼致歉:“惊扰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沈还头也不回地走远,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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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距离隔得太近,鼻尖似乎总还残留着一丝甄约身上的脂粉香,沈还心里升起一阵厌恶,沿着宫道走远,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宫宴结束,乾佑帝又派人过来请他,见了面也不装了,直问有没有看上的。
沈还神色淡淡:“陛下行行好,饶臣一马吧。”
“真一个都看不上?”
“还在抓雀儿呢,抓不到不死心。”
乾佑帝无奈:“等抓到了,记得知会朕一声,朕也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大美人能勾得沈大人失了魂。”
乾佑帝走远,沈还等外命妇的车驾们尽数出宫,安排好值守事宜,自行出宫,轿夫问去哪儿,他想了一阵才说:“去待霜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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