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从昨夜得知此事后,后怕便萦绕在心头,每每想起来,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可此时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又觉得不能将自己这份担心说出口。
他斟酌着,“……你做的很好,倘或我往后有了什么难题,你还要为我多拿主意才是。”
烟雨望着他珍而重之的神情,只觉得心里有一股豪情升起来,她点头,眼睫毛便随着轻颤了一下。
“您的脸上沾了些泥。”她踮起脚来,轻抬起手,拿衣袖为他拭了拭,放下来时,眼睛里就带了些许的忐忑,“政务国事上,我可能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她拧住了眉头发起愁来,“打仗什么的,我是完全不懂的,还有调兵遣将、断案谋略……这些可就太难了!我只能在很小很小的事上拿主意……”
顾以宁眼睛里的笑意益发深浓了。
“我的事,你总要管一样……”他又牵住她的手下行,脚步轻缓,“你昨夜涉险,心里可怕?”
烟雨心里还在为着拿主意这件事犯愁,冷不丁地听见小舅舅这般问,愣了一愣。
“怕是自然怕的,可一想到能为您解忧,我就不怕了。”她回忆着昨夜的遭遇,兴奋起来,“陛下夸我是天选之人,仔细想来,可不是么?出了北安门,正好撞上明质初,是他一路将我送到了香茶姨母的医馆里……”
小姑娘唠唠叨叨地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通,倒没发觉身边人蹙起了眉,一直说到了通犀地龙丸,才仰头说道:“香茶姨母的祖上乃是齐云山上有名的神医,据说她的老外婆会龟息大法,活了一百六十岁……待赶明儿风平浪静了,我就去请香茶姨母带我上齐云山,也去学一学龟息大法。”
她奇思妙想够多的了,顾以宁淡淡地嗯了一声,烟雨就歪头问他,“龟灵而有寿,千年生绿毛,万年蔽天地……您说,这世上有千年万年寿命的神人么?”
将将说到了明质初,这会儿却又提起了千年的绿毛龟,这样的联想很让顾以宁无奈。可她又问的真诚,顾以宁不得不清咳一声,回身道:“若是知道活千万年背上就会生绿,估计无人愿做神仙。”
烟雨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联,脚步已然到了梁太主的车马前。
顾以宁掀帘入内,问了祖母安,便见梁太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金陵城,可守得住?”
顾以宁静默一时,抬头道:“守得住。”
这三个字简简单单,梁太主又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她只叫他保重,岔开话儿去,说起烟雨的事来。
“……出宫不难,难的是寻到那一味合香片。几百个亲卫兵发出去了,就烟雨找到了药,倒是救了陛下的命。”
烟雨低垂着眼眸,心里十分的高兴,顾以宁想到方才那一句诰命夫人,只觉得心头微甜。
“时也命也。”他感慨了一句。
烟雨便在一旁小声道:“陛下还封了一个县君给我,以后冶山上开采的矿产全是我的了——太主娘娘说,冶山那里自古就出产铜铁,大有可为。”
一句大有可为说的很是隐晦,左不过就是值钱的意思,顾以宁笑着看向她,“寻个掘金的工匠过去查探查探,说不得能开采出金矿。”
听到金矿两个字,烟雨的眼睛就亮了。
这一时吴王的大军还在金陵城外,梁太主便问起宫中的时局来。
“太子垮台,程寿增身为太子太师,必定受牵连,目下他人在何处?”
顾以宁想到昨夜的凶险,眉头紧锁。
东宫怕是做梦都料不到竟有这样的变故。他身为储君,只等着陛下咽气,便可顺理成章地登基,届时即便东宫护卫被亲卫军死死压制,也无力回天。
现如今,东宫垮台,身为太子派系的湖阜党皆被羁押在文渊阁中,程太师身为湖阜一派的第一人,理所应当地受到了陛下的追究,只是那盛实庭……
顾以宁想到昨夜,他代天子罢黜东宫,一切事宜处理完之后,却在乾清宫中,见到了痛哭流涕的盛实庭。
此人早将程太师拟定的票旨呈上,看似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他思绪收回,缓声道:“陛下如今身子孱弱,只将程寿增羁押在阁,以待后续。”
梁太主闻言便不再言语,只嘱咐了孙儿万莫要保全自己,这才叫他回去。
烟雨便跳下车送他,跟在顾以宁的身后亦步亦趋。
“小舅舅,昨夜我出宫时,遇上了一个人……”她方才听梁太主说起了政事,便想起了昨夜之事,“我说我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侍女,他还不依不饶地追着问我是谁,那一会儿我害怕极了……”
顾以宁闻言霎时转过了身,眸色渐深。
“此人可是身型清瘦,蓄了胡须?”
烟雨点了点头,有些心悸,“他的眼睛好生阴狠,像是要把我生吞了一番。”
这一时情势正紧,城外依约响起了车轮滚动之声,穿云破雾而来。
顾以宁心头掠过些许担忧,来不及同她说起一些前尘旧事,只回转了身,认真地看着她。
“此事说来话长,你等我回来。目下先随着祖母回去,万莫随意走动。”
烟雨乖巧地点了点头,见小舅舅眼睛里有些许担忧之色,这便仰头,对上他的眼眸。
“您别担心,昨夜只有我陪在太主娘娘的身边,还不是一切平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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