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有内侍笑吟吟地问道:“三位是喝酒呢?还是来点儿什么?”
齐云梭倒不是扭捏的姑娘,起身在一旁抚琴,乐音清雅,令人闻听心悦。
堂堂魏王殿下自不会献艺,只将手中酒杯抬起,一饮而尽。
烟雨六艺皆不擅,站起身时便有些迟疑,那头魏王殿下却指了她眼前的酒杯,叫人端来,“……这九酝春喝起来香醇,你若不爱喝,便拿给本王来。”
此话一出,举座都有些小小的躁动,烟雨觉察出来魏王是在为她解围,只觉得心头一暖,抬眼向殿下微颔首致意。
“小女擅长制艺,只要有绒线针布,便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形状来。”
她鼓起勇气,从耳后鬓边摘下一朵小小的蜜蜂,送在了那一位内侍的手中,内侍便托了起,走到每一位姑娘公子的面前,展示给他们看。
因这小蜂实在做的栩栩如生,惹得人人都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烟雨又道,“若诸位等得起,我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做一朵青莲……”
于是果真有姑娘们心动,问道,“可真有这样精巧的制艺?可惜你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不能给咱们人人都做一只带走。”
人人都做一只,这是把烟雨当什么了?顾瑁愤愤不平,可惜公主也想瞧一瞧烟雨的制艺,立时便允了。
叫人呈上来针布绒线,又另起了单桌给烟雨制艺。
之后酒席继续,可惜许多姑娘家都凑在了烟雨身旁围着看,烟雨想着以后要随着娘亲回广陵开肆铺,这一次正好是个历练,越发用心起来。
顾瑁便在后头问起顾琢,“你身边儿莫不是也认识一个濛濛?”
顾琢也很好奇地看,听了顾瑁的问话,便道:“不知烟雨是哪个濛?若是去了三点水的蒙,那便是撞了乳名……”
顾琢正说着话,却听有清脆铃音响起来,众人都瞧过去,但见林子里驶进来一辆马车,那马车制式华丽,颇有巧思,一瞧便是女儿家乘的。
那马车渐渐行近,在桌案不远处驶停了,由上头下来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他回身向上举了手,那背影清瘦,颇有几分儒雅从容的气质。
他从车上接下来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极其细心地为她戴上兜帽,慢慢地陪着走了过来。
顾琢面上就有些惊喜,笑道,“你瞧,另一个蒙蒙来了。”
烟雨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循声望去,只见来人约莫三十上下,身形清瘦,面庞白皙,蓄了文雅的胡须,举手投足间温润如玉。
这个时候无端地又起了一阵儿风,顶头的天上似乎飘来了云朵,天儿一瞬阴了下来。
烟雨觉得有些气闷,却又不由自主地往来人看去。
原来,此人乃是如今圣上最为倚重的肱骨重臣,文渊阁大学士,也是内阁的次辅盛实庭。
他领着家里头顶顶小的小女儿程知幼,向魏王及琅琊公主问安,道:“小女体弱,怕经不起马车颠簸,便由臣亲自护送来了。因一路上小女精神不济,这才走的慢了些,恳请两位殿下谅解。”
盛实庭如今身为内阁次辅,又是首辅程寿增的女婿半儿,饶是公主、亲王,都要给他三分薄面,琅琊公主便笑着应下了,问起了盛实庭的去处。
“盛大人专程来送程姑娘,真真是疼女儿。不知盛大人是去同夫人太太们一道儿去听戏,还是在此地等一时?”
盛实庭嗓音清雅,道了一声多谢公主款待,“臣在左近有一间别院,小女在这里玩,臣去别院歇息片刻。”
公主自然答允,于是盛实庭回身摸了摸程知幼的头,用温柔的嗓音叮嘱小女儿。
“太过生冷、辛辣的不可入口,也不可贪凉。若是累了便去歇一会儿,万不能贪玩儿。”
程知幼才十二岁多一些,面容还带着稚嫩,她点了点头应下来,问道,“爹爹记得一时来接我。”
盛实庭应允,又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记住爹爹的话。”
他说完,旋即向公主、魏王拱手俯身告退。
那个背影清寂颀秀,烟雨慢慢地看着那身影上了马车,忽觉得心口堵的厉害,她无意识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捉住了胸口的衣衫。
脑子里嗡嗡嗡的,鼻尖的感觉却愈发清晰,苦檚树的气味慢慢地浸润进了鼻端,再慢慢儿地进入到了四肢百骸。
一些被小姑娘强行封存的记忆,潮涌似的撞击着烟雨的心口,似乎快要明朗了。
她低下头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喃喃地说,“那庙里,种的是苦檚树啊……”
顾瑁察觉了烟雨的异常,趴伏在她的身侧瞧她,只见烟雨面色煞白,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顾瑁有些慌,从绣袋里掏出了一颗龙须糖,放进了烟雨的嘴巴里。
烟雨下意识地吮了吮这颗糖,甜味一霎钻进了五脏六腑,她缓了缓心神,觉得丢失的记忆在撞击她的脑袋,像是拨云见月一般。
身后传来贵女们同程知幼的寒暄,有人艳羡道:“单知道盛大人英俊卓绝,竟不知气质也如此儒雅。”
也有人羡慕起程知幼有这样一个好爹爹,“我瞧着盛大人很是疼爱女儿,像是个女儿奴一般,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问。”
于是程知幼很苦恼地说起了这份甜蜜的负担:“我爹爹实在啰嗦,连我娘亲都比不上他的细致。你们瞧着艳羡,我却觉得很苦恼——我娘甚至疑心,我出阁的那一日,哭的最伤心的,一定是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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