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戈说:“不必了。”
陆明煜挑眉看他。意外地,他从燕云戈面上看到释然,欢喜。
“‘云郎’就很好。”他说,“只要你是在叫我,那什么都很好。”
陆明煜低笑了声,说:“哄朕开心。”
燕云戈说:“是实话。”
陆明煜轻飘飘看他一眼。燕云戈心尖一跳,在意识之前,口中已然唤道:“清光……”
“我信了。”陆明煜笑道。就在这时,两人听得“咻”的一声。
陆明煜讶然抬头,见到一抹璀璨自空中绽放。
“呀,竟然又到了这个时候。”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提前接到传令的宫人们再放起烟花。
无边烟花之下,天子与他的情郎并肩而立。
这一次,他们一起看过一场盛大风景。
……
……
建文六年,六月,一批农官离开长安。
虽然早前那会儿,天子曾用“你若再走”来“威胁”将军。但这次,燕云戈还是跟着农官们一同南下了。
这是奉天子诏。一来,他对岭南状况的确相对熟悉。二来,根据当地报上来的奏折,燕正源的身子是真的很不好。
虽然此前数年,燕正源已经近乎公开地不认燕云戈这个儿子。但到了“最后一程”,为人子,燕云戈仍不能真正撒手不管。
好在陆明煜是真的大度。天子原话是:“他毕竟为国征战半生。往后郑易、郭信做的那些事儿,想来也非他所愿,对否?”
燕云戈哑然。他难以回答,毕竟自家的事情,自己最清楚。
看他这样,陆明煜反倒笑笑。他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燕云戈深吸一口气。哪怕是在时隔一年,再度踏上岭南地界的现在,再想到天子那日的神色,他仍有十分心动。
辅助当地官员安排好农官们后,燕云戈回到家中。
曾经的抚远大将军如今躺在床上,将行就木,与任何一个老人并无不同。
听到门边传来的声音,燕正源甚至不曾转头。还是等燕云戈到了床边,他才察觉:“啊,是云戈……咳、咳咳!”
燕云戈心情复杂。他扶着父亲坐起,给他端过一碗水。只是那声“父亲”,到底不曾叫出口。
父子相对,燕正源的眼睛如今已经很不好。再看儿子时,视线都有模糊。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却问:“郑恭那老东西,到最后也没告诉我。那携契丹贼人到我北疆城中作乱之人正是郑易,对否?”
燕云戈心头一跳,抬头。
他对上父亲虽然浑浊,却依然透出狠色的目光,心头微颤,到底答:“对。”
“早知如此,”燕正源道,“当初就该直接把那孽畜掐死……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燕正源再度虚弱。
他没再提起郑易,而是问燕云戈:“后面收服城池、将契丹贼人追杀殆尽的‘云归将军’,便是你?”
燕云戈更是五味杂陈,回答:“是。”
这个字后,他从父亲口中听到三个“好”字。
病了太久,直到今日,燕正源面上终于多了一丝喜色。
他气若游丝,却还是坚持说:“我燕氏以军功起家,虽然沦落至此,却也终于不算堕了祖宗名声……”
燕正源的嗓音渐轻。
他此前躺在床上,日日等待,坚守日久,仿佛便是为了等到燕云戈,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燕云戈才意识到,床上的老人已经没了气息。
他心头仿若有一个巨大空洞,其中风声烈烈,却始终落不下泪来。
办完燕正源的葬礼,燕正源踏上返回长安的路途。
时隔数月,长安城的热闹依然不减。
他先回了自己的将军府一趟。打理好自己之后,再往皇宫去。
陆明煜早前已经收到消息,知道燕云戈会在这两日抵达。后面在福宁殿前殿与阁臣议事,李如意从外间进来,附在他耳边,说的果然是燕云戈归来的消息。
陆明煜没有暂停眼下话题,却也低声问了句:“将军状态如何?”
李如意斟酌,说:“仿佛是有清减。”
陆明煜不意外。哪怕燕云戈父子闹到那般地步,时人毕竟多重“孝”字。如果燕云戈在燕正源死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对天子来说才是怪事。
他吩咐:“让他先歇息着。”回过头,继续议政。
燕云戈这一歇息,就到了傍晚。
回到熟悉的环境,他十足安心。睁开眼,才意识到外间依然黄昏,而屋中又多了旁人。
天子靠在窗边案侧,手上捧着一卷书看。
他穿着一件很宽松的袍子,头发也并未冠着,而是松松散开。
燕云戈的视线落在天子眉眼间,只觉得一路以来,自己心头的躁动不安缓缓消失。
他下地,走到陆明煜身边,半跪下来看他。
陆明煜低笑一声,放下书本,手碰上燕云戈的面颊。
燕云戈没说话。他往天子身上靠去,是全然寻求安慰的姿态。
陆明煜略感意外,却还是温和地接纳了他。
他抽出燕云戈冠发的簪子,手指轻轻按过情郎的发。
自始至终,两人都未有一言,但宁静、祥和的气氛在殿中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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