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许久,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他干脆将其抛下,总归只要陆明煜还愿意见他,他就留在宫中。
燕云戈心头豁然许多。洗漱过后,他在院中练剑。
陆明煜下朝回到福宁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多年习武,燕云戈身法潇洒漂亮自不必说。剑身破空的响动不断传出,若万钧雷霆。
看到妙处,天子不禁叫好。动静让燕云戈听到,他收剑,动作依然行云流水。
陆明煜含笑往前,自李如意手中拿过锦帕,亲自为情郎擦去额上一层薄汗。
燕云戈动也不动。可这样情形中,他面上的汗水竟像越来越多。嘴巴轻轻抿起,面颊都有紧绷,看得陆明煜哭笑不得,说:“你紧张个什么?”
燕云戈嘴巴微动,却不知从何处说。
“算啦。”陆明煜把帕子放下。原先是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再说。可他这一个动作,不知又让燕云戈想到何处。
眼看情郎的面色骤然黯淡,陆明煜心头抽了下,干脆直接开口:“你怎么会觉得,我让你留下,就是要你扮作‘云归’?”
燕云戈瞳仁巨震,险些握不稳手上长剑。
陆明煜慢慢讲话,再说:“燕云戈、云归……你竟然把自己看做两个人。若非昨夜那酒灌你,我还不知道,这段日子,你竟对自己有这么多折磨。”
燕云戈头脑中一片“嗡”声。陆明煜说的每一句话都很简单,但他却仿佛不能听懂。
眼看情郎怔怔站着,陆明煜更加无奈,说:“我不是说过吗?你就是‘云归’,”一顿,想到这话仿佛也是情郎误解的源头之一,干脆更直白些,“燕云戈,我从未把你和云归当做两个人看!”
这话讲出来,仿佛一声惊雷,在燕云戈耳边炸开。
以至于燕云戈最先有的情绪不是欢喜,而是茫然。
他喃喃问:“你说什么?”
陆明煜随手把帕子塞给旁边的李如意。他觉得外间太热,干脆一把拉住燕云戈,往福宁殿中走去。
燕云戈任他动作。
走了两步,陆明煜又吩咐:“把他手上的剑拿走。”
宫人往前,燕云戈乖乖松开手。
陆明煜满意了。他一路来到室内,路上,还说:“之前说什么只想要云归,不想要你,那不是不想让你想起来吗?……哎呀,这么说,你又要多想。”
他脚步停下。
日光已经被两人抛在身后。有宫人上前,端来早已备好的冰碗。其中有诸多时令水果,浇上一层蜜浆,是陆明煜颇喜欢的消暑之物。
陆明煜尝过一口,觉得不错,又给情郎喂了一口。
燕云戈脑子里仍是天子方才的话。嘴巴里多了一块冰凉的桃肉,才发觉两人已经坐在屋内。
他抬眼,恰好对上天子笑吟吟的神色。
燕云戈喉结滚动,咽下桃肉,轻声叫:“陛下——”
陆明煜纠正:“‘清光’。”
燕云戈瞳仁一颤,天子又说:“你一有记忆,就要回岭南,寻燕家。这副样子,我如何能愿意你想起一切?……不过现在倒是知道了,原来比起回岭南,你更愿意在我身侧。喏,再吃一口。”
燕云戈被动地张嘴。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古有弥子瑕与卫君分桃。虽说最后弥子瑕色衰爱弛,可至少在分桃的时候,卫君待他的确爱重。那么如今,天子与自己共食一碗冰,是否说明……
“你当我是闲来无事,才要留你?”陆明煜问他,“把好好一个人,分成两个看,还令你扮作‘云归’?朕还没有那么荒唐。”
至此,燕云戈终于理清思绪。
他心神依然震动,想要开口,又不敢多说。直到对上天子柔和的目光,燕云戈终于道:“陛下……清光。”
陆明煜唇角弯起。
燕云戈多了许多勇气,问:“你真能原谅我?”
陆明煜说:“你两度为我涉险,近乎丢掉性命。到现在,还有一身伤痕。燕云戈,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燕云戈眼皮颤动,无边欢喜从心中涌出,却还是说:“这不过是为人臣子,该做之事。”
陆明煜撑着下巴看他。唯独在情郎面前,他不是那个威严愈隆的天子,更像寻常人家的郎君。
他问燕云戈:“可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与朕尽忠吗?”
燕云戈瞳仁一颤,脱口而出:“不!”
陆明煜问:“那是因为什么?”
燕云戈看他,眼神之中,爱恋,痴迷,种种情愫交织,清晰无比。
他说:“自然因为我思慕陛下。”
陆明煜喃喃说:“这话倒有几分熟悉。”
他一说,燕云戈也记起过往。他同样记起的,还有曾经从陆明煜眼梢划过的水光。
燕云戈心头一颤,忍不住道:“我从前——”
“的确不好。”陆明煜说,“但也不光是‘不好’。”
燕云戈看他。陆明煜低笑一声,将冰碗放下。
他问燕云戈:“要再去那条街上走一遭吗?”
除去那些“不好”,他们之间,其实也有过很多“好”。
这些“好”,被压在的两人互相不明心意时的沉闷苦涩之中,藏在燕家与天子之间复杂关系之内,太容易被忽略。情绪上头时,更是半点都不能记得。
可当心平气静,再往前翻寻,又总能窥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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