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楠此前匆匆地走,这会儿又匆匆地来。
见他的时候, 天子还在用午膳。
他听吴楠和自己汇报:安王很不安分,起先并不愿意交代皇帝那些问题的答案。不过到后面,吴楠用了些“手段”他就还是招了。
陆明煜听得想笑。不过在禁军统领面前, 他只“嗤”了声,嗓音冷冽,意味不明,说:“朕的弟弟, 怎么还不如燕党硬骨头。”
这话吴楠没法接。他停顿一下,继续说:“……原是安王母家的一个人,说来是安王母亲的表兄, 早前去边关做生意, 结果被契丹捉去。那人惯来嚣张, 去了便宣扬自己的身份。原先以为会被奉为座上宾,结果契丹那边并不理会。那人吃了苦, 终于服软,却还是坚持自己与安王有交情,那边这才信了。”
当时陆明煜还没登基,安王也只是“四皇子”。突厥刚刚没落,契丹只是草原上的寻常部落。
不过, 听安王的意思,这小部落的新任领袖颇有几分头脑。此人借着安王那长辈的关系,与安王搭上话。最先只是要金银赎人,安王也就应了。那会儿正在夺嫡之争的关键时候,他可不想被一个母家的废物拖后腿。可到后面,他落马,摔断腿,无望皇位。这时候,之前找上门来的人又出现了,却不再是要金银,而是要盐铁。
安王原先是不打算应的。他不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那边先是威逼,说安王早前已经与他们有过一次交易。如果把事情捅出,他以为自己能得得了好?然后利诱,说,他们了解过了,皇帝手上有十万禁军,又有燕家扶持,位置自然稳固。可是,他们部落的人与燕家军相对,未必会落下风。
无论是听进哪边话,总之,安王心动了。
他维持着与契丹的私下交流,带着有朝一日,引其入关,助自己登位的期望。契丹也的确“履行诺言”,在安王提出刺杀六王世子时,他们当仁不让地派人出来。
吴楠说完这些,已经是一炷香工夫之后。
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颇仔细地和陆明煜说了契丹那边的状况。甚至安王与他们的交易,在吴楠看来,也没有这部落本身重要。
最后,他总结:“那个伊施可汗,”也就是致力于学习大周风俗、与安王做交易的新登位者,“若放纵他在草原发展,日后必是一害。”
陆明煜也这么觉得。
他说:“恰好,魏海如今正在长安。”
在说起燕家劫狱之事时,吴楠也提过,魏海是唯一一个没跟郑易从天牢里出来的人,可见他与燕家关系的确并不紧密。
吴楠听到这话,知道无论燕家如何,至少魏海是无事了,且皇帝多半要让他去打契丹。
他应一声。陆明煜又道:“剩下的呢?”
吴楠记起来了,还有昨夜福宁殿起火的事。
他舔了舔嘴唇,回答:“回禀陛下。安王一开始应了,说的确是他让人放火。但末将再问他,是寻了什么人,究竟如何做,安王就说不出来。后来讲出一些细节,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依末将看,他似与此事无关。”
陆明煜心道一声“果然”。
他说:“朕知道了。”
吴楠静静地等着。过了会儿,皇帝又说:“此事还要司正司来查。你那边,就与魏海好生商议一下那个伊施可汗的事。”
吴楠应了,退下。陆明煜果然又宣了司正司,将事情吩咐下去。
这么一折腾,时间更晚。
燕云戈依然没有醒来。
事情依然是李如意主动说起。天子想,绝非自己有意去听。
李如意还问:“陛下,只是不知往后要如何安置那燕云戈。”
陆明煜淡淡扫他一眼。他手指落在案上,轻轻一点,说:“他毕竟救了朕。”
这是很大的功劳。放在君臣和睦的时候,兴许连丹书铁券都能换回。可偏偏是现在,燕云戈以戴罪之身出现,一切都变得尴尬。
不过,陆明煜也没有把自己的救命恩人直接放回刑部大牢的爱好。他想一想,到底给了李如意一句准话,是:“既让他先在侧殿养伤吧。”
李如意心想,这下子,可真是回到去年冬日了。
燕云戈再醒来,已经是大火第三日的夜晚。
这天早上,陆明煜在朝堂出现,向诸臣展示自己身体康健,并未在火中出事。
之后,他说起安王。勾结外族,谋害天子,哪一条都不轻,结果就是赐死。
安王本人还有些体面,能得一杯毒酒。另有一些助他行事的,譬如孙青,则是当街问斩的下场。
听着李如意宣旨,朝中一片冷肃。
等李如意把圣旨阖上,一时无人说话。再往后,下了朝,群臣从宣政殿走出。有人意识到,皇帝似乎没有提起燕家。
这就奇怪了。
他们相互看看,想要从彼此视线中找到一个答案。可惜无论是谁,眼中都是茫然。
既然安王才是包藏祸心的那一个,燕家应该是无辜的,此刻要被放出来。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么一来,难道……?
算了,还是不要再想。
群臣不想,陆明煜却还要想。
燕家反没反,仍有疑点。但郑易选择劫狱,原本就是死罪。
可他还是想要等一等。
在等什么,他没有直面,答案却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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