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肆精疲力竭,再无法催动掌风,只得亲手掀开棺盖,将林壹放进棺木之中。
沈飞云见他动作迟钝,木讷地合上棺盖,心中也随之沉重不已,再无法轻松。
人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节哀顺变。沈飞云劝道。
他只说了一句,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明白,闫肆心中的悲痛非言语可以开解,一切劝慰都是徒劳无功。
这又何苦。
沈飞云忍不住去揣测闫肆此刻的心情,想对方会否后悔,可他终究想不出答案,这超过他二十年所学所知所感太多,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头绪。
他想到在过道中,湖水老人同他说:我引得圣火教的人自相残杀,现在正是趁乱夺宝逃脱的好时机。
原来半族人的生死与残杀,对于另一个人来说,仅仅只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而已。
这倒值得可悲。
沈飞云握紧拳头,复又松开,犹豫片刻,终于问出口:你早就知道林壹要来杀你?
闫肆瘫坐在黄沙中,背靠棺木,听见这话,愣了许久,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充血、浑浊的双眼,疑惑地看着沈飞云。
他的脑袋像生了青锈的铜罗刹一般,难以转动。
他一字一顿,咬得又缓又清楚,每一个字都向从喉咙深处迸溅,最后透过牙缝,不经意般钻出。
不久前收到他的来信,是他的字迹说我们要领着族人送死,去做中原的走狗,是燕国的叛臣贼子,今日来同我们断绝关系信中附了一柄断裂的圣火匕首,于是知他来意,是你死我亡
沈飞云不禁去想,许清韵与莫无涯约战,是否也曾递上这样一柄断裂的圣火匕首。
远处传来沙沙声,是余下的圣火教徒在掘地,将死去的族人推入地道中,而后盖上泥沙,将人埋入暗无天日的地底。
你们被
被湖水老人愚弄了。
沈飞云及时闭嘴,将剩下的话咽进胸中,而后冲麻木的闫肆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等暮春,你们会回到故国,我带你们去。
好。闫肆重重咬下这个字,接着垂下脑袋,失力从棺材上滑落,倒在染血变黑的红绸之上。
第55章
沈飞云也不去搀扶,只静静立在门口,懒散地斜倚门框,默然注视闫肆许久。
直至日上中天,满地堆积的尸首悉数被埋入地底,他才觉得冰冷而紧缩的心重又活了起来。
他见闫肆爬了起来,于是叹息道:再过十日,记得来给我送药。还有,这里的米饭尚足,菜肴却没有。
他把九转月虫丸吐出烧毁,但在闫肆面前依旧装得很惜命,生怕对方忘了解药一事,认真叮嘱。
至于饭菜,他现在饥肠辘辘,舌头发苦,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
药我会送。闫肆缓慢道,眼睛咕噜一转,木木地盯着沈飞云,菜肴恐怕没有沈公子太讲究了
沈飞云被这眼神盯得难受,只好客气道:麻烦了,我和苏浪两人,还不想饿死在这里。
饿不死。闫肆短促地说完三个字,俯身拾起棺木,只手托举起来,冲沈飞云点了下头,示意辞别,而后一言不发,落寞地迈步远行。
暖阳高悬,落在他身上,投出窄窄的圆影,以及一方长长的方影。
沈飞云注视他与褪色的红旗擦肩而过,消失在布棚之后,接着现身,渐行渐远,朝活着的族人走去。
沈飞云仔细看了许久,觉得死的人并不太多,还有不少人直接投降认输,心里到底好过一些。
等到拳头大的人缓缓变小,复又像蝼蚁般大小,密密麻麻没入天际,他才转身回到别雪酒肆之中。
他并没有去看苏浪,而是走回过道中,在尽头处远远望着湖水老人。
沈、飞、云
湖水老人的声音更加嘶哑低沉,再轻一些,恐怕就连沈飞云这样耳聪目明的人,都不能够再听清他的呼喊与求饶。
这一刻,沈飞云也开始犹豫起来,先前必要湖水老人丧命的决心,不再如当初那般坚定,多余的想法开始蔓延,取而代之,排挤他的毅然决然。
或许,这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必须要在此地孤零零地死去,再无一人为他悼念,无一人知晓他的讯息与存亡。
或许,他也能够派上用场。
沈、飞、云
湖水老人扒拉着木板,蠕动着爬向过道尽头,一寸寸极为艰难缓慢。
他双目凸出,眼眶边蓄起鲜血,他爬不到十寸时,眼角落下一行赤红的血泪。
沈云
湖水老人竭尽全力,想要喊出沈飞云的名字,可声音比挥手发出的风还要轻,中间的飞字更是消失在他的口中。
他无力而不甘,手指虚虚划动几下,似乎还要再扒拉住木板,好向前移动,哪怕仅仅只是一寸,哪怕仅仅只是一厘,他也不愿放弃。
他这样倔强,挣扎着求生,模样丑陋至极,却叫沈飞云徒生怜悯之情。
这的确是湖水老人幸运之处,站在此地的人是沈飞云,若换做是苏浪,恐怕早已一剑封喉,再叫他发不出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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