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浪脸上浮现出哀戚,转瞬即逝,随后面无表情,沉默良久,终于奇怪道:
我早就如此,十几岁手执九节鞭,挥向无辜之人,用他人的鲜血作祭,这才铺出我如今的康庄坦途。好端端地,我做什么要放弃这一切荣华富贵?听了你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见沈飞云面上飞起怒色,微微一顿,低下头,不管不顾地继续。
如今圣火教正当转型,此后一切都将欣欣向荣。再过十年、二十年,世人只会记得我的好处,我再做出乐善好施的模样,装个一辈子,谁还会再提我当年是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
那你呢?沈飞云狠狠一锤桌子。
怒到极致,理智便开始钝化,再无闲暇去思考这话究竟是真是假,隐隐约约间想道,若是苏浪一辈子装成莫听风,他自己又要如何?
等话问出口,桌子猛地碎了一地,理智才逐渐回笼,苏浪说了很多混账话,但未必是他心中所想。
沈飞云深吸一口气,压抑道:这番话,你是以人的立场而言,还是以莫听风的立场而言。
苏浪却没有听懂,回道:我即是莫听风,我是不是人无妨,莫听风确是不折不扣的小魔头。
沈飞云极为不满,寒声道:有一瞬间,我真情愿当初在玉枫楼里,我下手能够再狠些,什么都不明白,叫你就此死去该多好,省了这许多麻烦。
那苏浪也真就死了。苏浪拳头握得更紧,原本止住的鲜血,再次汩汩流出。
够了。沈飞云点点头,不能再失望,我不想再和你废这些许话,你的理想抱负与我一概无关。现在,你把手伸出来。
苏浪抿了抿唇,依旧垂眸,依言将受伤的右手递了过去。
沈飞云抽出纸扇,轻轻一挥,两人之间的红木碎片纷纷散开。他收起纸扇,端着椅子上前一步,拉过苏浪的手,置于自己的膝盖上。
竹叶青的绸衫迅速被鲜血染红,膝盖处一片黏腻。
摊开掌心。沈飞云语气漠然。
苏浪果然不再挣扎,乖驯地照做,只见掌心血肉模糊,碎片扎破厚实的茧肉,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
沈飞云冷笑不止,抽出纸扇中的骨刀,一粒粒替人将碎片挑出,多余地解释道:我手腕曾受过伤,剑法无法再臻化境,只好以扇为器。你内力深厚,如若不是故意自伤,这些碎片奈何不得你。无论如何,习武之人,手不能伤,这个道理,我想不必再由我来告诉你。
我当然晓得。苏浪粲然一笑,我有分寸,这些碎片不过小事,无伤大雅。
莫听风。沈飞云轻轻唤了一声,你说是喜欢我,但其实,我若是恨你,你心底才高兴,对么?
苏浪收起笑容,又不说话了。
沈飞云动作很重,以他医术之高明,本可以交苏浪少受苦楚,可他刀刀狠厉,不像是在挑出碎片,反倒像是要割断对方掌心的筋脉。
苏浪过了许久,好险才找回声音:你虽讥讽我没有价值,可却愿意为我疗伤,想来口是心非。说吧,第二件事,但凡我能做到
沈飞云打断道:第二件事,若真如你所言,圣火教改头换面后,你便直接放权,不要再替圣火教,抑或是朝廷卖命了。
苏浪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问: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沈飞云怔了片刻,你说苏浪在你手上,你能将他还给我么?
苏浪闻言,眼中满是震惊,倏地抬头,深深望向沈飞云,胸口起伏不定。
我骗你的。沈飞云怔怔道。
苏浪眼中的亮色渐渐黯淡,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沈飞云之前已然说过,管自己去死,这刻又要放过苏浪,并且是将苏浪还给他,怎么可能是真话,果然是骗他、逗弄他。
几番博弈,输赢之势难测,到如今,可以说沈飞云胜券在握,又岂能叫苏浪成为他的把柄。
想到这里,苏浪淡淡一笑,豁然开朗道:别再出尔反尔了,第三件事究竟是什么,告诉我便是了。第二件事我愿意答应你,我会打点好一切,将全新的圣火教双手奉上。事成之后,还你一个你想要的苏浪。
我想要的苏浪?沈飞云疑惑地重复了几遍,而后忍不住暗暗笑了出来。
是了,苏浪此人最擅长表演。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怀疑,自己曾经与苏浪相处之时,对方的一言一行是发自真心,还是步步算计,表现出一个他想要的苏浪。
他想要的苏浪是什么?
他想要原原本本的苏浪,可这样的苏浪不就是眼前之人么?工于心计,善于伪装,没有本色。
好了。沈飞云挑完掌心的碎片,撕下对方的一片衣袖,耐心地将其层层包裹。
苏浪起身,不自然道:带我去见皇上,我去解蛊,此后还请你替我斡旋。
我又要如何替你斡旋?沈飞云抬头,只觉得好笑。
苏浪缓缓开口:我有太子多年来勾结圣火教的证据,从今日起,圣火教弃暗投明。我知道太子投毒,便找到解药,替皇上解开蛊毒。我若投靠,想必皇上没有拒绝的理由,何不笑纳这一份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