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男子连头也不回,无忧无虑地在盘山道上放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声音嘹亮清越,一首挽歌愣是被他唱得通透豁达,余音在群山中回荡,久久不歇。
原来沈飞云应苏浪之托,正把死去的邱慎言带回醉春楼。
醉春楼坐落于青州东南,青墨山尾峰。青墨山脉连绵起伏,横贯两大州,再往东南沿着流水滚滚而去,便是徐州。
青墨尾峰名疏桐,上下古木参天,沿途又有泠泠山水,入耳鸟鸣啁啾,风景秀美。
沈飞云三日前扛着邱慎言跑了半夜,破晓时分,在小路上拦了一位赶路的过客,以银易车,随后就驱车前往疏桐峰。
车板上的邱慎言翻着白眼,身上已泛起死人斑,亏得沈飞云撒了灭腐粉,这才没有散出难闻的气味。
疏桐峰险峻奇崛,但陆氏筑了盘山小道,这才不至于将来客拒之于外。
走到半山,泥路就成了青石台阶,驴车再不能进,沈飞云只好下车,扛起邱慎言,往山头去。
快到山顶,就见青石板不再上升,一直平铺到竹林尽头。
沈飞云凝神细听,能听到醉春楼中传来的只言片语,若隐若现的欢声笑。
好哇,沈飞云面上带笑,我累死累活,扛着你们的死人,你们倒好,竟然快活自在!
这样想着,他走进竹林之中。
竹林尽头,是一道十多丈高的石门,两侧是稍矮一些的石墙。
沈飞云立在门外,高声喊道:沈二拜访,叫陆擎冬来给我开门。
大门缓缓推开,守门的褐衣男子冲沈飞云微笑问候:沈公子!
这是你们的人吧?沈飞云将邱慎言小心地放在地上,参伯,你去把陆擎冬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参伯脸色铁青,点点头,只说了一句稍等,就快步往内跑去。
不到一刻,陆擎冬领着几个人走到石门底下。
沈二。陆擎冬点点头,面色沉沉。他简单冲沈飞云打了个招呼,便蹲下身来察看邱慎言的情况。
死了有三日。沈飞云解释道,他是死在沧浪峰下的,我带他走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有余温。
陆擎冬先是翻了翻邱慎言的眼皮,又打开口腔。
够了。沈飞云弯腰,拦住陆擎冬的手,他身上有剑伤,伤口深长,但他并不是亡于外伤,他是死于内毒。
陆擎冬点点头,挥手叫人将邱慎言搬去灵堂。
三四个大汉一齐抬着担子,将尸体往后山搬运。
有劳了。陆擎冬缀在后头,这才看向身侧的沈飞云,感激道。
不必谢,还个小小的人情罢了。沈飞云随口道,不过我虽知邱慎言的死因,却不知他离世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了解事情始终的,想来有两人。
谁?陆擎冬问。
沈飞云失笑,不住摇头道:其中一位便是陆月染,陆公子了,不知陆公子如今何在,我可否一见?
第8章
此言一出,陆擎冬冷峻的面容不能再难看。
沈飞云见状,顿时明白自己这话问得不对了。
他虽然不常来醉春楼,但青州第一美人,兼之天下第一琴师陆月染,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他在圣火教众面前,说不认识陆月染,不过是本性使然,信口胡言而已。
沈飞云记人自有一套方法。
多数人记人,靠得是面貌、声音、名字、家世等等;沈飞云记人则不然,他记的是人的神韵、兴味,是动静间的呼吸,抬眸合眼的情致
以前的寥寥几面,他便对陆月染失了兴趣,只因陆月染行事无一不刻意,沈飞云将其作风归结为媚人。
而三日前见到的那人,说话做事同沈飞云印象中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一点不同,那便是呼吸太过平缓。
沈飞云毫不怀疑,如果那人没有中蛊毒,如果邱慎言没有死在他面前,那么就连呼吸,对方也能仿得一模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沈飞云起了兴致,后来随口一试探,苏浪便露出了马脚。
沈飞云为苏浪运功疗伤,不过是在对方虚弱的时候顺手卖个人情,果然博得了一丝信任,沈飞云也就趁机问了一句。
陆月染左边锁骨当然没有什么红痣。
苏浪的反应也不大,沈飞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由此,他认定,陆月染恐怕不久前刚被人救走,苏浪是陆擎冬特意留下,用来应对圣火教的。
沈飞云抬手,不自觉地用食指摸了摸鼻尖。
看来是他想错了。不过无妨,沈飞云心大地安慰自己,人总也不能一直都对,总归要错上几回。
我托沈兄前去圣火教,就是想要救出阿七。陆擎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步伐减慢,沈兄生性冲淡,又看惯生死别离,可能还以为我在开玩笑
沈飞云举起双手,笑道:我可没有,楼主误会了。
我先后派过几人去圣火教,陆擎冬撇过头去,目光停留在逝者身上,可是他们都离奇失踪,我疑心他们遭遇不测。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拜托沈兄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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