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喜欢说第二次,孤是暴君。”他微微侧过头,黑发悄然拂动间,兴致缺缺地绕着祖神的神位,继续道:“无尽天荒……所谓越是进化程度高的界位,内中的人就越是接近野兽。”
夏古心中电光火石地一转,道:“孤……下神听闻,至高神在成神之间,要对万事万物进行判罚,抹杀破坏平衡者,甚至可为此毁灭整个大界。”
“人是最后一项,也是最复杂的一项,成就了孤与……过去的孤的赌局。”指尖缓缓划过神位上镶嵌的头骨,随后蓦然收紧,生生扯出一块头骨,放在掌心拨弄着,暴君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喜怒无常。
“孤输了,却被对手放过,狼狈地从一个人的影子中逃出,这是无可挽回的羞辱。”
夏古一颤,他看见暴君面无表情地捏碎了头骨后,露出一个森然表情。
“所以孤要好好保留人类?”完美地复制了慕清仰所有阴暗面的暴君,蓦然笑得张狂:“对一个源头为恶的种族守信,又怎能称得上暴君?”
“你——”一个字眼卡在口中,夏古已经被暴君掐住喉咙提起,他衰老的腐朽残躯在这个年轻的至高神手中,无力反抗。
不……至少让他,死在神座之上!
掌控了无尽天荒诞生以来无数年的神祗,跌落尘埃的一瞬,也还在向神座伸出手——
“你早就该消亡了,骷髅。”暴君无悲无喜地说着,脚下的头骨王座,如同被抽取了支撑形体的最后精气,蓦然坍塌为尘埃,当中无数的魄念化作漫天萤火飞去。
灼灼濛光中,夏古最后看到了暴君阴沉的面容。
“判决开始了。”
……
这是第二大荒纪降临的第一个百年,也是一个遍地哀鸿的百年。
一个显著的变化,就是在那场人们努力淡忘的天外妖魔的惨祸后,整个无尽天荒,再也找不出来任何一个有修真资质的婴儿。
凡人,凡人,凡人。
修真者们没有想到,在结束了对神的信仰后,凡人们也放弃了对修士的信仰。
修士们的能力依然强大,却也感到了自己的衰败……所有人,无论是最低微的炼气士,还是公认的最为强大的天宫主尊,在修为上也再无进境,这不是一个以修真为本的境界该有的。
就在最近一次,天宫主尊闯入了传说中新神降临的第三十三天后不久,他便从天上一路坠落到人界大地。
“暴君,这是个……暴君。”
暴君,除此二字,再无其他。
连祖神那般虚伪的言辞都欠奉,就是这般明明白白地,掠夺走所有人的时间。
整个人的衰老在加快,虽然种族的些微差别会导致寿命的不同,但再也不会出现就活过一两百岁这样夸张的存在。
修真的体系首次出现了完完全全的断层。
整个无尽天荒,以九阙天宫为中点,如同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表盘,任由高高在上的神转动时间。
“无尽天荒的修真时代结束了。”感受着天地间越发稀薄的灵气,修士们恐慌地想着。
就如同兔子与草叶,本是剥削者与被剥削者的关系,在大潮来临时,兔子淹死在水里,而草叶却浮在了水面上,待到洪流退却,落地生出新的根芽。
“难道没有人出来阻止吗?”仍然有不甘于终结的人站出来诘问立于最高处的人。
他们认为,有着强大的力量的同种族,就有责任满足他们的期望。
然而那位曾经杀上神所在的境界的最强者,却在这一片诘责中销声匿迹。
“人终究会老,我也一样,只不过是牺牲得晚了一些。”皓首的长汀霜宴就算双腿完好,这具古老的身躯也再无法支持他站起来了,纵然如此,这位九阙天宫昔日的第二把交椅还是平静得一如往昔。
只是对于世局的变迁,他并不甘于做一个安享晚年的老人。
“你应该出世,至少以你的声望,完全可以压制住如今的暴乱。”
“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和天斗。”
君临皇宇不得不承认……这个相伴了自己无数年岁的人,已经行将就木。他同样恐慌着,有一天他没来得及听长汀霜宴最后一句话,就天人两隔。
两人就这样惯有地,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也许还有办法,能救所有人。”越卿珑风尘仆仆地找到他们时,带来的第一句话,似乎点燃了君临皇宇的希望。
“什么样的果,就找什么样的因。”
君临皇宇当然知道越卿珑指的是谁,却无法苟同她的建议:“那人已经疯了。”
“你不了解他,只要没有死,他就还是我们的希望。”比之年轻时的躁动,越卿珑终于学会了隐忍,她目光坚定:“我的办法,足够让他醒过来!”
……
寂川河畔,漫山的梨花盛放如雪,饮沧楼是真的已经老去,它曾经存在于一段过往的时间里,而这里现在唯一的主人,整整百年,他用着一双盲目的眼,执着地修葺着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站在门前,点上一盏明明灭灭的灯,却没有为饮沧楼题上记忆中的字。
……应该是他们,互相打趣着,一起写上的。
赫铃儿想不到很久以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慕清仰的。
满头霜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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