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薛旦没意料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卢卡斯和陈思倩真的全身心投入在了保温措施的建设中——所谓全身心,就是指白天看不见、晚上也看不见。
卢卡斯动用了全部铁人,飞快地在中部大岛、黎明岛和南大岛上实施着他和陈思倩的设计。
由于铁人在建设时期免不了和人类有交集,于是不时地爆发铁人和人类的恶性冲突事件,薛旦和周衣裳只好奔波在三座大岛之间,成为了专业灭火员——只有「神」才能用强制力量拉开下死手的两方。
卢卡斯和陈思倩的设计实施到一半时,气温骤降毫无预兆地几秒间覆盖了整个新大陆群岛。
薛旦当时正在中部大岛「灭火」,他眼睁睁看着无数正联结着含铁合金块工作的铁人的关节在几秒内变硬,接着一个个定在原地动也动不了,还在气头上的掐架人类搓着胳膊,喊着「还我妈妈」,一胳膊肘打飞了铁人的头。
然后他才惊愕地回过神,震惊地大退几步,躲进了围观的人群中。
薛旦赶忙叫人类帮忙把这些铁人抬进保温棚内,刚刚还满腔怨恨的人们满眼茫然,在原地互相对视,终于有人慢慢从队伍中走出,将刚刚给他的左腿戳了个洞的铁人抗在肩膀上,吭哧吭哧地往保温棚里走。
剩下的人纷纷效仿。
气温在这天过后持续下降,仿佛当初进了降温区的迁徙者。
人类和铁人都被困在保温棚内,有专门轮班的捕鱼队每天负责出海。
两个月后,汤肖普回来了,他一无所获。周衣裳替了他的班,继续出海探索。
汤肖普回了黎明岛。
拥有休眠体质的他没觉得气温有多凉,他习惯性地走回自己在黎明岛的小屋,用钥匙开锁、合上门,打开灯——门廊的灯闪动了两下,爆出一阵火花,灭了。
汤肖普揉揉头发,在黑暗中摸出拖鞋穿上,走进客厅,按开客厅的大灯——结果那大灯遭遇了和门廊灯相同的悲剧。
汤肖普终于明白屋里的灯应该在极度低温下都出了故障,他无事可做地把一楼的所有灯挨个试了一遍,无一例外都是坏的。
汤肖普下意识无奈地喊人:“九叔,楼上的灯也都坏了?”
黑暗中一片安静。
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李九死在了船上。
汤肖普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窒息的悲伤。
他浑身发抖,在客厅里没头没脑地走了两步,想要抓住什么稻草一般,走进厨房,把还在灶台上的锅挨个拿起来又放下,然后把灶台下的柜子也挨个打开又关上,从冰箱里拿出臭鸡蛋,扔进更臭的垃圾桶。
人们都躲进了保温棚,没人替他照顾房子。
汤肖普把着冰箱的柜门,脸上的泪水滚烫地从眼眶中溢出,冰凉地淌过脸颊,滴落在地上,快速地凝结成薄冰。
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汤肖普把头靠在极臭的冰箱柜门上,双臂抖动着、溺水一般抓紧了靠着的移动柜门,泪水控制不住地向外奔涌。
李九不在了,永远也不会在了。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叫汤肖普的人。
汤肖普嚎啕大哭了几分钟,终于勉强从情绪中挣扎出来,松开冰箱的柜门,靠着冰箱身坐到地面上,喉肌抽动。
他沉默地坐在盒子一样压在身上的厨房和二层小楼中,对着比他头还要高的柜门,脑中空空荡荡。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从地面上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走出厨房,坐进客厅的长椅中。
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他不一样了,陪伴着他度过了人生无数年的另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能够放松自己的地方,再也没有能够毫无顾忌倾诉的人。
汤肖普从玻璃中向外看出去,薄暮中,地面上的霜还在反光。
他对人类的未来感到绝望,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
作者有话说:
啊,妈妈!!
90、冰雕
——就算死在路上——
形势越来越严峻。
就算外面的温度一降再降,汤肖普也拒绝去保温棚。他知道自己还得往下活,于是时不时跟着捕鱼队出海捞几网活鱼——
低温冻层还没有上升到海面,不管什么大鱼小鱼都只能往上走,捕鱼的效率很高——带回来扔进厨房。
他没有心情天天在这种低温环境下生火,于是就啃生鱼,啃完了再出去捕捞。
“汤肖普!”薛旦在门外叫他。
汤肖普知道这是送淡水来了,他从摊在长椅上的一卷卷棉被中脱身而出,踩着棉靴去给薛旦开门。
地上全是冰霜。薛旦的整张脸在围巾和帽子的包裹下只露出了一对眼睛,眼睛周围的皮肤冻得通红。
他裹着厚重的棉衣,把一大桶淡水搬到小屋进门的地毯处:“今天也不去保温棚?”
“不去。”汤肖普把棉衣领子往上提,看着放下水桶的薛旦。
薛旦做不出什么表情,只能白他一眼:“行行,别看了,知道你不欢迎客人,我这就走。”他说完就在汤肖普面前转过身往楼梯下走。
走了两步,薛旦忽然回过头,冲汤肖普喊:“你不去保温棚保暖,能不能去保温棚帮忙?”
汤肖普一言不发,当即拉上门把手,准备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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