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姬玛救下的小女孩趴在第一大道一号楼的楼顶,她手中握着一支长长的旗杆,炽红的旗帜卷在旗杆上,被她藏在屋顶的一道小沟壑中。
她瘦弱的身躯紧贴着排成排的瓦片,从她的视线中,只能看到阴雨和黑云下皇宫金色的顶层、八处尖顶和六座塔楼。
限于身形,只有她能做革命的旗手。这使她格外满足,她想,卡姬玛姐姐那晚的付出终究也有了些回报和作用。
那个叫山姆的人和养活他的安娜二世,一同埋葬在今天吧!
小女孩几乎与雨丝融为一体,她的决心使她更加寂静无声。
雨下得越来越大,从柔软的丝线变成激烈的敲击,小女孩的耳中全部是噼噼啪啪的响亮雨声,她的发丝被淋湿,贴在额头前和后背上。
雨幕中的金色宫殿几乎变成了灰黄色,空气中渐渐弥漫上遮天盖日的水气,灰茫茫地覆在世界的表皮上。
小女孩放松肌肉,麻木着自己,防止自己打哆嗦。她确实很冷,随着时间的推移,嘴唇开始发紫,露在外面的手背变得红彤彤的,她几乎已经感受不到寒意,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冻成了冰块。
不行,她得再等等。
小女孩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震颤耳膜的雨声中多了些别的声音。小女孩打起精神,仔细分辨。
好像是……铁器相击的声音?
是的,就是铁器相击的声音!
可是,可是。小女孩摸摸兜里的传信筒。她没有接到开始进攻的青铜传信。
铁器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大,小女孩按捺不住地想要探头看看。
不可以,她一定要等到青铜传信来,她不懂他们的计划,所以绝对绝对不可以擅自行动。
小女孩红彤彤的手指悄悄捏住了革命红旗的一角。
身下响起人类的惨叫声,连绵起伏。
忍住……
皇宫最高的一处塔楼轰然倒塌,爆炸激起四溅的建筑金属,在水雾弥漫中几乎有一种美感。
忍住……
梅昂的吼叫声钻进了小女孩的耳朵。
她愣了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对,绝对是开始进攻了!
小女孩的四肢有些冻麻了,她踩不住屋顶的瓦片,只好再次趴下,拖着旗杆,操纵着麻木到像是四坨软趴趴的小圆盘一般的四肢,艰难而快速地爬到屋檐边上。
她看到了她今生最难忘的场景。
不知从何而来的铁人从地上一个个往外钻,皇家禁卫军吃力地抵挡着,几乎经受不住这些铁人的两击。
平日里风光的禁卫军似乎像是没有人性的豆腐,血液被灰蒙蒙的雨丝染成一种不真实的灰红色,溅满了皇宫周围的一圈大道。
皇宫白玉栅栏围住的院落内暂时一个铁人也没有,但是皇宫各处不知为何仍旧在发生爆炸。
又有一座塔楼被从内部炸破,摇摇摆摆地脱离皇宫,轰然砸在皇宫顶部。
梅昂站在第一街道的路口,革命者们也都密密麻麻站在了各个街道的路口。
专注冲进皇宫的铁人们还没有理会站在它们背后的革命者。
好多铁人、好多铁人。小女孩身体已经忘记了发抖。她难道就要见证世界末日,见证人类最后的覆灭?
她这时才忽然明白,原来什么慢慢的、有伏笔的灭亡都是笑话,和平就像一块打湿了的纸巾,想要戳破的时候,快到一点也不要征求你的意见。
忽然,小女孩的传信筒向她发出青铜联结邀请。
她赶忙接受。
梅昂五分钟前联结下的演讲顿时从所有革命者们的传信筒内一齐传出,几千个她的怒吼合在一起,盖过了雨幕、铁器相击、惨叫和爆炸声。
“我们隐藏了整整五年!从最开始的二十八个人,一直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我们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们渴望杀死安娜二世!渴望建立一个更加支持我们抵御外敌的政权!现在我们的胜利就在眼前!”
“但是现在有了更要紧的事情!”
“我们不知道这些铁人从哪里来,也不知道皇宫内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已经危在旦夕!”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联合皇家禁卫军,我们才有一线战胜铁人的希望!”
“我们不能任由他们相斗,因为外敌当前,我们需要改变策略——我知道你们一直为了刺杀安娜二世而奋斗,为了杀掉皇家禁卫军,付出了无数的生命和鲜血,但是!”
小女孩握着传信筒,膝盖跪在瓦片上,流血而不自知。
梅昂的怒吼声中带了一丝哽咽:“我们现在需要放下仇恨,所有革命者,转过身去,守卫皇宫——”
小女孩没听懂这一大串,但是她看到革命者们从六大街区中怒吼着冲杀出来,与她早早就在心中排演过无数遍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扔掉传信筒,恢复了一点点知觉的手脚支撑着她快速地回到旗杆旁,她吃力地竖起粗重的木制旗杆,刚刚把旗帜转下来一圈,红色的布料就被猎猎作响的雨中风狂暴地刮起,唰地在水雾中展开。
这支旗杆高有四米,旗帜高三百五十七厘米,宽五百四十六厘米。
梅昂无意中回头组织革命者冲锋时,便看到了它展扬的血红色。
薛旦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最后会和狄怀摩斯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