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时就有些局促:“你笑什么呀?”
周幼棠没说话,回过头,慢慢启动引擎,说:“走了。”
这答非所问的两个字,让孟宪有些无语。但过后,似是明白了什么,她也淡淡地笑了。
两人出了文工团大院前面那条路,便一路往西开。这不是去军区大院的路,而是开往东郊一个疗养院。两个星期前老爷子就开始感到身体不适,在家里调养不好,便来到了这专为军内老干部置办的疗养院。里头各项设施齐全,又有医护人员悉心照顾,比在家里单纯靠一个保健医生强。
这边刚驶入疗养院大门,孟宪就觉得有些眼熟,想起去年底有一次小型慰问演出,似乎就是在这里。看着路旁花坛里种的花花草草,一路过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这算不算是她跟老爷子有过的一点点交集呢?
将车子在楼前停稳,周幼棠领着孟宪一路上了三楼,走到走廊快尽头的位置,推开了一扇门。房间里有两个老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个察觉到动静,抬了抬头,看见周幼棠,一乐:“哟,幼棠来了。”
周幼棠也笑了笑:“您二老又在切磋?”
“是啊,这不闲着没事儿干么,陪你爸下下棋。”那人说着,目光从孟宪身上掠过。有一丝惊讶,但却什么也没问,冲孟宪笑笑,又低下了头去。
背对着大门的那个身影,就是周老爷子周正民。进门声和对话他都听见了,但似乎是沉浸在了棋局中,他一直没有抬头。见此情状,孟宪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不自觉就看了眼周幼棠。周幼棠是知道父亲的,下棋的时候不爱被打扰,于是就拉着孟宪在一旁坐下候着。
果然,几分钟过去,一盘棋终,老爷子才抬头,瞅他们两人一眼:“过来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听的孟宪心一紧,毫无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周幼棠正准备应,见孟宪紧张如斯,也跟着起来,站在了她的旁边。
“再不来,您老该有意见了。”
周幼棠说着,这话逗的在场两位长辈都乐了。陪下的那位对周正民说:“真羡慕老周你这好福气,儿子一招呼就来,哪像我那个。”
周老爷子听了面上显出几分得意来,嘴上却还是客气的:“谁让你把人打发那么远,早点儿调回来不得了?”
“我倒是想呢,可人在外面待野了,不乐意回来受管束。”那人一摆手,笑笑,“得了,不影响你们叙旧,我先走了。”说完,抱着一个大茶缸子走了。
周老爷子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端起一旁的杯子缓缓地喝了口茶,轻轻放下后,才慢慢将视线移到孟宪身上。
“你就是小孟?”
“是。”孟宪忐忑地答,“首长好”三个字差点儿从嘴里蹦出来,幸好及时刹住了车,她略显生硬地说,“伯父好。”
周正民嗯了一声,望着她,笑了笑,抬手示意:“别站着了,坐吧。”
孟宪“诶”一声,却没急着坐,而是又看了眼周幼棠。周幼棠笑笑,拉着她的胳膊往后退了步:“坐吧,别紧张。”
孟宪微红着脸嗯了一声,心里默念: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
“您老中午药吃过了没?“重新在椅子上坐稳,周幼棠问道,如同寻常叙旧一般。
“吃了,下棋前小张就送过来了。”
周老爷子说着,下床,起身,端起床头一盘洗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向这边走了过来。周幼棠伸手欲接,老爷子避了过去:“不是给你的。”话落,将整盘葡萄放到了孟宪面前。
“吃吧,今儿刚送来的,正新鲜着。”
孟宪受宠若惊,连忙又半起身:“谢谢。您吃吧伯父,我——”
“太甜了,我吃多了不好,你们小年轻没这个忌讳,正好替我多吃点。”
周老爷子一锤定音,孟宪只好不再客气。
“一路过来,挺热的吧?”
这话是对着孟宪问的,所以自然也是由她答。孟宪正襟危坐,抿唇笑了笑,说:“还好。”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都说西郊凉快,到了中午也得开电扇。”老爷子说着,指使周幼棠去开电扇。
电扇一开,加快了空气流通,整个屋子顿时凉快了不少。老爷子又叫人送来了一些瓜果,几个人边吃边聊。
所谓聊天,不过就是老爷子问,孟宪答。一开始孟宪很是拘谨,因为她并不习惯跟一个如此重量级的长辈或者说首长对话这么久,每答一个问题都思量几秒。慢慢地,当她意识到老爷子是借着问问题了解她的时候,就淡定了下来,语气也越发轻快。在孟宪和老爷子聊天的时候,周幼棠就在旁边坐着,尽量不说话。他是故意的,想把场子交给孟宪,看看她能做的怎么样。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两人聊的还挺好,他竟真的一点用武之地也没了。
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护士过来送药,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老爷子用药,周幼棠下楼去见主治医生,孟宪在一旁坐着,也稍稍的松了口气。
刚来的时候见到周老爷子的时候她真的是紧张死了,以为他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大首长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威严。然而通过刚才短暂的接触,孟宪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这真的是一个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老人,没有那种长期身居高位的架子,跟人说话的时候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让人感到包容和尊重。总之,是他的父亲会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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